永恩失明后,她整个状态都不对。上个月,她出院后不久,李平和依云妈妈寻思带她去公园走走,一起的还有永恩的小弟弟,正是调皮的年纪,到处乱跑,李平和依云追着小朋友,离永恩远了几步,有年轻的高大男士和永恩搭讪,其实是善意的行为,但永恩竟然吓坏了,拔腿就逃,眼睛看不见,腿伤也没痊愈,再说慌不择路,摔了一跤。季远山心疼孩子,埋怨李平和依云几句,两位妈妈懊恼又歉疚,同时也觉得,永恩伤后变得好多,与以前相比根本判若两人。
方明诚觉得问题不在两位妈妈身上,而是永恩,他们太迁就她了,她认为自己是个失明的怪物,想要躲起来,他们就顺着她,由着她胡来,当然,那个时候她伤的那么严重,不顺着她也没其他选择,可现在她从鬼门关转回来,逐渐康复,不该再任性。
很少很少说话的永恩,那天告诉方明诚,“我会好起来的,不再那么容易受惊吓,不再恐惧,我应该比以前更强壮,可在我变成一只会飞的蝙蝠之前,我需要一点时间,可以吗?”
方明诚,“永恩,你不能拒绝和外界接触,你需要人帮你,告诉dad,你想要我们怎样帮助你?”
永恩那双虽然看不见,但仍然漂亮的大眼睛里,慢慢浮起一层泪雾,“我想回国,我要以前和阿光住的那间屋子。”
方明诚,“你不是要那间屋子,你是想阿光,永恩,很简单,你站在她面前,就什么都解决了。”象作为长辈,是好几个长辈一起帮孩子撒谎,去骗另个孩子这种事,方明诚真的受够了,何况,那另个孩子被骗的那么惨,他于心不忍。再说,世上哪有永久的秘密,真相大白那日,让他如何跟人家父母解释呢?
可现在的永恩无法顾及亲爹的心思,她钻她的牛角尖,“阿光不能和只蝙蝠生活在一起。”在她眼里,谢韶光是尊贵完美的,她不允许他的人生有瑕疵,现在的她嫁给他,会成为他脸上的一块大疤瘌,难看!难看!难看!
方明诚抓狂,几乎想发飙了,地球上眼睛看不见的人又不是只有季永恩一个,怎么就成蝙蝠了呢?可他这当爹的对着那张与李平年轻时候极度相似的面孔,只有叹气的份儿。在纽约呆不几日处理完公事,还得回国收拾庄静秋丢下的烂摊子。跟阿文说起永恩的情况,阿文表示理解,“没有那张睡惯了的大床,多数睡不好吧,永恩说她有点认床的。再说她不是被我妈吓着了,一直做噩梦吗?”随即,“这件事交给我吧,对了,平姨不是说永恩要回来,到特殊学校接受训练?等她们回来,我肯定把事情都办好了。”
“办好?你怎么办?”方明诚,“阿光不是住在那里不肯回家吗?”
方逸文摆出无赖嘴脸,“阿光我来摆平啊,要说耍狠,他不是我的对手。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她想要什么,我当哥哥的当然给她办到。”二少说话算数,他真的在永恩和李平回国之前,把那间屋子里的东西给拆了,补到盲人学校附近的另间小平房里,所有的摆设,都和以前一样,连茉莉花的位置,都未曾变动分毫。
如今,李平带着永恩回来,在方明诚别墅休憩两日,打算和永恩一起去盲人学校附近住。手机响,李平看看来电显示,打开扬声,走近窗户,让蜷在飘窗下的女孩能更清楚地听见声音,同时与来电话的人应答,“阿光?嗯,最近身体好一些了,是,还在澳洲疗养,不用挂念我,你爹地会好好照顾我的……”
季永恩瘦骨支离,长发垂着,雪白的小脸上似乎只能看到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她沉默,声息全无,静如鬼魅,支着耳朵,贪恋地听那熟悉的声音,象即将融化的雪花眷恋着大地,象失却法力的妖灵不舍人间颜色。
李平慢悠悠结束和阿光的通话,继续整理行李,永恩不动,不说,白窗纱下的身影仿佛空气般不存在似的。
方明诚跟李平轻声,“你用的这支纽约号码的电话,我会继续帮你付费。”这是为了不让阿光知道李平已回国内,仍在纽约或者仍在周游世界遣忧愁的暂时办法。
李平点点头。
楼梯上有响动,方逸文进来,招呼,“爸。”对李平,“平姨,车备好了。”
李平,“我也好了。”
阿文黑眼圈严重,倦怠的样子,却又比从前更稳健,浅笑,“不急的,平姨。”他很懂事,给长辈空间道别,到飘窗下,异常温柔的声音,“永恩,哥已经把那些旧家具都给你搬新房子里去了哦,还有你的那张大铜床,那,我们现在就去……”他想说看看,及时煞住,这个女生,再也不能看了,改成,“我们现在就去试试,这回,一定能睡着,不做噩梦。”握住永恩一只手,“来。”
永恩无言无语,目光毫无焦点地落在前方。行为上是听话的,站起来,随阿文走,速度慢吞吞,她的腿还没好利索,走路仍有些许不方便。
等阿文带走永恩,李平吸口气,鼓足勇气,面对方明诚,“对不起,你真的为我离了婚,我却不能履行我的诺言。”
方明诚,“没关系。”
“你理解我的想法吧?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对不对,可我真的认为,以前,我一定是错了,错的厉害,我一心报仇,觉得那是最重要的事情,但事实证明,永恩是对的,我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做的根本就不值得,反而因为报仇,我失去和永恩相处的机会,还连累到她失明。”李平停下来,控制一下情绪,才又继续,“我加入公益组织,是希望能多帮助些人,为永恩积福,希望她的眼睛能好起来。公益组织的工作很忙,再说还要照顾永恩,以后没那么容易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