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我大晋子民,不必徒增伤亡。”辛随道,“传令下去,放闸。”
上游三道拦江铁索轰然坠下,将江南水师截成三段。燃烧的战船引燃了辛随命人事先布置的浮雷——那是用渔网捆着的陶瓮,每个都装着五斤火药。淮水瞬间化作火””海,伤亡者却寥寥无几。
约莫半个多时辰后,赵奉节满身烟尘,阴沉着脸带人钻了出来:“没逮到!刘相公身子骨老了,跑得却依旧快!”
辛随正带着辛英清点俘虏,看着一干毫无反抗挣扎之意的淮南道士兵,摇头道:“无碍。”
民心已失,士气不足。即便刘忠嗣一意孤行,又能坚持多久?
……
春雨如注,江南大营笼罩在雨幕中。刘忠嗣正在灯下研究舆图,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相公!”参军浑身湿透地冲进来,“将士们……将士们哗变了!”
刘忠嗣猛地站起,披上蓑衣走出大帐。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颤——数千将士跪在雨中,任凭雨水打湿铠甲。
“你们这是做什么?”刘忠嗣的声音有些发抖。
为首的都尉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相公,百姓家中余粮被征,春耕又耽误了,这一年都不会好过了!我家老母来信,问明明先帝遗诏将传位写得清楚,相公却还要不顾百姓,另行拥立之事……”
另一个士兵喊道:“丞相,辛节帅、冯节帅在淮水两岸广设粥棚,收容江南道流民。我们……我们实在不忍心再打下去了!"
刘忠嗣踉跄后退,雨水顺着他的白发流下。他望着跪满一地的将士,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参军连忙扶住他,低声道:“相公,将士们并非要背叛您。他们只是……只是不忍心看您背负骂名啊!”
这时,一个年轻士兵鼓起胆子说道:“相公,您是国之肱骨,常教导我们要爱护百姓。可现在,百姓们都在挨饿,我们却在这里打仗……这……这不对啊!"
刘忠嗣看着这个满脸稚气的士兵,突然想起了自己数日前战死的小孙子。在孙子死后,小儿子没再和他说过一句话。他能看出家中不少子孙与学生都生出了退却之意。
雨越下越大,将士们依然跪着。他们的铠甲上沾满泥水,却无一人起身。这是无声的抗议,也是最后的忠诚。
事到如今,他虽不甘、不愿,但这仗已经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继续下去只会徒增伤亡,并不会接近胜利。
刘忠嗣闭上眼睛,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面上显露出几分灰败死寂之气。
“罢了。”他沉默良久,喃喃道,“罢了。”
……
辛随是在接管江南大营后才见到的刘忠嗣。
他的脊背佝偻,面上皱纹斑点格外鲜明,丝毫没有一国丞相的气度,看起来和村头那些年迈、固执的老头子没有什么区别。
辛随心中并没有什么仇人终于落入手中的喜悦,毕竟这是她意料之中的结果。
刘忠嗣抬眼看了看她身侧密不透风的守卫,缓缓道:“老夫平生最后悔的,便是当年没能杀了你。”
“只杀我可没用。”辛随笑了一下,“太女卫一日未绝,我们所求功业便一日不断。倒是你……”
她靠近几步,微微俯身眼里是难得一见的嘲意:“还没死便放弃所求,是终于想起自己是大晋的丞相,而非卫庆的马奴了么?”
刘忠嗣已经活得很久了,久到世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他低微的出身。他因这两个字恍惚了一下,却并未生出什么被羞辱的恼怒来。
他的确是陛下的家奴,是陛下给了他向上爬的机会。陛下活着时,他会用心守护陛下的江山,陛下不在了,他也会尽力选出陛下更中意的人继承这份家业。
“你们太女卫与老夫又有何异呢?”刘忠嗣的声音听起来苍老极了,“不过都是各奉其主,各行其道罢了。”
辛随摇了摇头,放下一把匕首,转身离开:“太女卫不会挑起注定一无所获的战争。”
注定无果、徒有伤亡的战争,除了展现自己无用的忠心外毫无意义。
在踏出大帐的那一刻,辛随听到了匕首落地的声音,随后是一声闷响。
她仰头看向天幕之上的暖阳,自言自语道:“陛下,阿娘,我终于能回长安见你们了。”
再不回去,我也快要老死了。
……
次日早朝之上,卫觊身边的掌事太监寿康念出了自淮南道传来的捷报。
在朝臣的恭贺声中,卫觊平静地点出了刘忠嗣的两个大儿子、几个满脑子女子不得干政的学生的名字,示意这几个人秋后问斩,而后缓缓道:“刘氏一脉,抄没家产,流放幽州,三代之内不可为官。”
大臣们闻言道:“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