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像她,春天到了,加班的时节也到了,整日里不是这家的老太太过寿,就是那家的老夫人办宴会,邀人过去玩乐。
裴家是京都名门,亲朋故旧颇多,关系密切的自然要亲自过去,关系疏远些的却也不能失了礼数。那各色邀请中有需要裴夫人和她一道过去的,倒还好些,只要拿出做人儿媳妇的本分,坐在裴夫人后面喝茶看戏就是了。
有的却是够不上裴夫人亲自到场的级别,她也只好独自前往,拿出定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体面与人寒暄,说些场面话。
且日日宴会不断,她的衣裳首饰也要各自搭配了,总是要不重样的才好。陪她出门的闻荷红缨自然忙碌,留在诚毅堂中的折柳青玉也不得闲。
便是不需出门,裴氏族中有些婚丧嫁娶诸事,定国公府也少不得要命人出面。明棠是下一任的宗妇,这些事自然也不能不管,少不得跟在裴夫人身边听了满腹的陈年旧事——俗称听八卦。
回到诚毅堂,躺在软榻上长长呼气时,觉得自己吐出来的气息里都带着八卦的味道,仿佛能立地升仙。
遥想往年,她哪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忙?念及往日闲暇,明棠又不禁叹了口气,指挥红缨:“左边稍重一点儿。”
再一抬头,裴钺正坐在她不远处,一手拿着书看的入神,一手却是陷在黑猫那越发油滑的皮毛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越发衬得指尖白皙如玉。
几步之遥,闻荷正慢慢过来,手上拿着本眼熟的、厚重的菜单子。
已到唇边的叹气声是再也叹不出来了,只好化作一个明媚的笑。
也算是幸福的烦恼吧
忙忙碌碌,展眼又是浴佛节。
裴钺这一日自是休沐。在家里上私人幼儿园的裴泽知道了家中长辈过几日要结伴出行,再扳着手指一算,那一日他恰是轮着上课,不到假日,登时便有些坐不住了。
但他毕竟已是进了学的人,自觉不能像从前那样跟长辈撒娇,要展现出他身为成熟男子的风范和担当。
于是饭毕,见婶娘和叔叔要相携而去,立即轻咳一声,从椅子上跳下来,恭恭敬敬把几位长辈请到堂屋坐定,神色倒是坦然得很:“陆先生说,要孝顺长辈。阿泽上学以来,不能天天跟祖母和娘见面,没有从前孝顺,让阿泽明天孝顺孝顺你们吧!”
也不知这话他在心里想了多久,又私底下练了多久,此时说出来,当真是如水银泻地,一气呵成,再配上他那十分严肃认真的表情,明棠生生把笑容憋了回去,做出一个这些日子出门时常摆在脸上的端庄微笑:“阿泽所言有理,明日记得早些起身来给婶娘请安。晨昏定省,本是应当。”
裴泽一时哑住,点头应下,回忆了一下自己跟小伙伴们商量出来的说法,固执地继续往下说道:“长辈出门,阿泽应该随随身服侍,怎么好在家里安坐呢?”
裴钺淡淡:“你在家里,我们事情还少些。”明天要是带着裴泽出门,少不得又是幼娘的事情了。
接连碰壁,裴泽立时转向还没发言的祖母:“祖母,阿泽本就有休沐日,就当是挪到明天了好不好?”
裴夫人似是沉吟片刻,见裴泽面色急切,终是点头:“那就挪到明日吧,明天出去玩一天,大后日的休沐却是没了,要连着上七日的课。”
裴泽哪里管得了这许多,只要自己明日能出门就够了,立即兴高采烈起来,带着奶娘回屋,要亲自挑明天出门的衣服,丝毫没留意到明棠同情的眼神。
阿泽就是年纪小啊,不晓得调休这种万恶的制度千万不能随便接受。
当然,更值得同情的是
裴夫人下午就派人去裴泽几个幼儿园同学的家里说过了,明天浴佛节,放假一天,不必送他们过来了。
这就是情报工作没做好的后果啊,只知道家里要出门,不知道原本就是要带着他的,白白赔了一天的假期
至于那天裴泽照常去上课见不到同学怎么办?
明棠不用想就知道,私人幼儿园,扯一个单独授课之类的由头还是相当容易的。
且不说裴泽晚上是如何激动,人在床上躺着,心已经飞到了府外去。毕竟是小孩子,习惯了上学堂的心还是挡不住对出去玩儿的渴望,迷迷糊糊到将近夜半方才沉沉睡了过去。
明棠坐在妆台前看着折柳等人收拾明天要穿的衣物时,也稍有几分感慨。
去岁浴佛节,她才和离不久,住在家中,外界的压力也还不甚清晰,只有些闲言碎语,她也并不在意。今年浴佛节,她再婚都已经大半年了,更是很少有什么话能递到她跟前,更别说让她烦恼了。
只愿年年皆如今日吧。
翌日天气晴好,又不是什么正经的交际场合,明棠装扮也简洁许多,一身的浅绿淡青,乌发间点缀着温润的珍珠,如一副浅淡悠远的山水画。若非头发尽皆挽起,昭示着已婚的身份,与闺阁女儿别无二致。
裴钺这些天已经习惯了明棠晨起慢慢将长发挽成髻,再簪上各色华贵首饰,而后一派雍容娴雅出门赴宴的模样,乍见她这样清爽,竟还有些不惯,目光不自觉多停顿几息,惹得身后侍女们各自对视偷笑。
待到静华堂见了裴泽,裴钺明棠二人却是也禁不住笑起来。
——不知道这小朋友记忆力怎么就那样好,身上穿的竟是去岁秋猎时为他做的小小骑装。
深秋时做的衣裳,原本就是预备着里面还要穿夹衣,做得宽松了些,如今数月过去,裴泽虽长了个子,穿着也还合身,只是那斑斓的色彩,着实鲜艳夺目。
初春时节,这衣裳也尚算应季,裴泽定要穿着,裴夫人也就放任了,见儿子与儿媳都在笑,还为裴泽说了句话:“正是乱穿衣的时候,随他去吧。”
裴泽在一旁附和点头,还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眼裴钺的通身天水碧。待上了车,隔绝了裴钺的目光,立时凑到明棠身边,将憋了许久的话说出口:“叔叔怎么不穿好看的衣服?”
裴小世子分明记得,他叔叔也是很有几件符合他审美的衣服的。
裴夫人看了眼明棠,意味深长:“你觉得好看与否,那是无关紧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