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太上皇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他就算如何登高,到底是我的儿子,他这个人做事,从不打算留下任何隐患。”
太上皇话音落下,林怀谨仍是沉默不言。对方的话如同一把利刃,直刺他的心底。林怀谨知道,太上皇这是在提醒他,新皇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可能威胁到他统治的人,即便是林如海这样的重臣。
但他多少有怀疑另一件事情。
对方的话有几成真,几成假?
林怀谨相信太上皇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但凡事最怕九真一假。
林如海如果真的投了那么重的投名状,林怀谨不认为新皇还会对林家动手——他父亲确实有跳船的机会,但问题在于,他不能是这个尴尬的身份。
林怀谨想明白这件事情后,深深叹了口气。他知道林如海因为自己没有选择,但又做不了什么,便把只挪开目光,落在花园中的梅花上。看着月光半吞夜色,只朦胧着留下几处不甚清晰的轮廓,罩住梅花在寒风中微微摇曳,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他看了有两三刻呼吸的时间,便向太上皇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试探:“太上需要我同我养父做什么?”
太上皇说:“我要你当太子。要你父亲以这两百万两银子的任务惑住朝中几个文臣贵臣不动。”
林怀谨闻言,整个人愣住,脑内原本的猜测和思考几度动荡,终于明白了太上皇的一半意图。
他下意识问:“您是早就为此有所想法,才把我交给林如海的?”
太上皇并不否定:“不完全。你要离开京城,最好能托给个文官,而这远京,可信又有一定影响的文官中,当属你养父林如海最贵,留他想来用处最大。但至于具体的时机,等就是了。”
“那所谓‘我当太子’又是怎么一回事?”林怀谨有一定猜测,但是他现在真不太敢想。
他想听太上皇说,对方知道他的心思,也不隐瞒,平淡说:“你觉得太子能留吗?——祖父更亲,还是父亲更亲?”
……果然。是怕太子再出像是他这样的端倪,顺手一起宰了。
退一万步讲,哪怕是太子老老实实,不出端倪,谁也难保对方在登基后,不会给自己的父亲再翻一案,把如今的太上皇留个糟糕的身后名。
林怀谨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真是好事猜不中,坏事一算一个准。
但这想法终归是不能在太上皇面前表现出来的,因此他只作安安静静的乖巧模样,望着对方,继续倾听太上皇的话:“我既是已经这个年纪,未来再添子嗣料是希望不大。而悉数脉络,至你父亲同你这两代时,到底是枝叶不胜。”
林怀谨此时已经理顺了宫廷内的大部分情况。虽然还有七零八碎,像是太子所说的已故兄长之类的细节,但到底心里有了个想法,知道该做什么。
虽然他后半个晚上没睡,整个神经绷得比白日还紧,现在脑袋多少有点昏昏沉沉,但到底不是对局面一无所知了。
他只同太上皇剩下一个问题:“…您会保林家的,对吗?”
不能兔死狗烹,这算是林怀谨的底线。他不觉得这是个难事,但他需要太上皇一个承诺。
太上皇肯定:“若我成功,林家当享不尽富贵。”
林怀谨终于松了口气。他同太上皇想最后说些什么寒暄的柔和话语。但就在这时,远处的钟鼓楼传来一声钟响,打破了夜的沉寂。林怀谨目光眺过亭子,才看见那远方的天边竟是已泛一丝鱼白,似隐约有破晓的曙光洒在花园中,映照在梅花上,显得格外清冷。
而替他俩守了一夜哨岗的苏公公走上前来,恭敬地说道:“林公子,该回去了。”
见状,林怀谨站起身,目光再次落在那些梅花上,伸手折下唯一一枝明处的梅花,握在手中,仿佛握住了某种无形的决心。
他转身对苏公公说道:“苏公公若是今日有时间,请把这支梅花给我妹妹,同她说一声,我在宫中的一切顺利,只愿她不要忧心。”
苏公公点了点头,恭敬地应下。
林怀谨交过手中的梅花,放在亭子上,便同对方一并离开了花园。此时天边的曙光渐渐明亮,但林怀谨确实没心思观赏院子里的风景。
他得思考他等会怎么去赴小太子的早宴……尽管太上皇说,太子的事情不用他去多管,但林怀瑾回来后,仍是坐在床畔深深叹了口气。
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对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