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这封则将他撇了个干净,赵焕之与寻阳郡守陶昉、字画商高严暗中勾结海寇,三人分赃不均起了内讧。海寇孙荡先后杀了两人,又于上月率众闯入柴桑县衙,重伤县令周昌嗣。夜里更是纠集十数人,潜入陶昉的别院,试图灭口,幸得陶昉早有警戒,暗中布防,这才使贼寇当场伏诛。
至于尉平远,则是无令外出,在酒肆借醉生事,因早先多次折辱,云英怀恨在心。她早已发现海寇在楼上毒杀了温广林,便想顺势栽赃。
元昊冷笑,懒得与之兜圈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晏亦开门见山,“我还有第三则故事,将军要不也听听?”
元昊不置可否,裴晏抿笑,掷地有声:“怀王殿下勾结江夏军镇镇将,安插此女在江州勾结南朝官员,暗中敛财。柔然战事僵持数年,耗军费粮草不计其数,并非打不过,而是有人不希望战事平定,只想在北境拥兵自重,当他的土皇帝。”
元昊渐渐敛容,目露凶光,杀意骤起:“我再说一次,我的耐心有限,别跟我兜圈子。”
裴晏面不改色,“殿下是太子的亲舅舅,亦是东宫最大的依傍,莫说是则故事了,即便是真的,也得是假的。”
他俯身捡起被元昊扔到一旁的两封信,撕碎那第一封。
“将军骁勇善战,乃我朝不可多得的将才,如今战事四起,正是朝廷用人之际,岂能折在这上头。”
说罢捋平另一封信,重新递到元昊跟前。
“海寇已死,赵司马一案便了,扬州剿匪剿得水匪都跑江州来了,这该是吴王发愁的事,将军以为呢?”
元昊冷笑,总算转过弯来:“裴晏,你是为那贱人来的。”
裴晏不置可否。
“将军不觉得,比起你杀了她,与殿下横生芥蒂,她出卖殿下,自己跟别的男人跑了,更能一举两得吗?”
零碎尸身用麻布包着,板车颠簸,一路淌着血,蜿蜒看不到尽头。
裴晏想着让她们入土为安,让人去县衙将盈盈的尸身也带了出来,凑到一起,这才叫卢湛去请云英过来。
她看着那些血肉模糊的残肢默了会儿,却道:“还是烧了吧,都是些无根无凭的人,也吃不上什么香火,扬进大江里,下辈子,花鸟虫鱼都好,别再回来当人了。”
云英在城外寻了处废弃的土窑,让陆三去劈柴。
陆三皱眉:“这刚下过雨,林子里都是湿的,得烧到什么时候去?”
裴晏朝卢湛使了个眼色,卢湛不明所以,倒是秦攸先会意,带着一队人回府将上回卢湛闲来无事劈的那两大屋子柴都运出来。
云英则在地上将尸身重新拼好,套上素衣。
窑口袅袅轻烟,陆三淌着汗鼓风,一推,一拉,刺耳的声响如同地狱的哭嚎,硬刮着耳心。
卢湛站在远处,听运尸回来的兄弟喟叹说还有看着才十二三岁的丫头,他心知那是雁儿,回想过往,活生生的机灵丫头落得如此,心中郁结如鲠在喉,唯有长嘘短叹。
倒是秦攸望着那窑口青烟出了神,被卢湛盯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叹道:“世道如此,庶民如蝼蚁,碾死了也就是墙根上的一道痕,还得被那些贵人嫌脏了手。”
卢湛哑口无言,他甚少听秦攸说这种话。
云英在窑外将程七还给她的那些户籍一一烧掉,裴晏站在她身后默不作声地陪着。
“静儿是大户人家陪嫁的丫头,旧主待她极好,养得如同自家闺女,可好人不长命,刚嫁了一年多便难产死了。继室见她模样生得好,怕她爬上夫君的床,寻了个由头,指给家里瘸了脚的老光棍。”
“白得了美娇妻,却整日疑神疑鬼,铁链锁在家里,喝了酒便毒打一番。静儿磨了三个月,日夜磨着,才磨断了链子,赤身裸体地逃出来,晕死在我跟前。”
静儿总说逃出来那条路很长,很远,有无数条岔口,一定是菩萨保佑,她才选中了最对的那一条。
可菩萨保佑她们这些苦命人又换得来什么呢?或许还是陆三说得对,锦上添花才铸得了金身,修得起高塔。
夜风刮走了灰烬,吹散了黄粱梦。
“是我害得她们死得像个牲畜,这是我的命,不该是她们的。”
窑火烧了三四个时辰,又至江边祭奠一番,已近拂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