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凤国的群山长满红松,山间鸟鸣最欢乐的时候,他被突然出现的玄瞻大神官用一纸诏令带回了落星神宫。
满打满算,他只被流放了一年,就被天子秘密赦免。
但那时他的残暴之名已经响彻大歧,即便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星官们,在面对他时,内心仍有芥蒂。
玄瞻大神官有心敲打他,让他先从分殿星官做起,打算时机成熟再令他去竞选二十八星官,丰富了履历,才能顺理成章地让他入主太微神殿,出任神官。
一步一步地替他将路铺好,用心实在良苦。
他感念于师尊对他的这份用心,也安生了好些日子。在帝都骄纵惯了的小王爷,突然变得平易近人了起来,也不拿鼻孔看人了,大家还有些不习惯。
但最不习惯的是,他开始认输了。
自小每逢试炼,从来都不肯服输,即便是这次输了,也会立刻痛定思痛,下次再找机会打一场漂亮翻身仗的小孩儿,已经没办法给人亮眼的表现了。
在竞选二十八星官的试炼中,更是连输了五场。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也不是不想赢,只是每到关键时刻,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在不伤害对方的情况下出手。
终于在最后的试炼开始前,玄瞻将他唤到呼风神殿,指着那座大神官之位说道:“再输一场,你就要等明年才能进入二十八星官了。”
元虚舟沉默了片刻,才说:“明年……不行吗?我就必须一刻不停地朝着这尊神位走吗?”
他得到的是玄瞻大神官意味深长的反问:“你说呢?”
他说,他能说什么?
中土修士想要造神,想用“大歧灵根最强者”和“最年轻的大神官”这样的名号,来震慑中土的百姓和大荒的妖。被选中的元虚舟中途出了岔子,朝廷和神宫方面都很不满意。
被寄予厚望的人,没有失败的权利。
元虚舟当然明白。
但他现在不想明白。
见他抿着嘴不说话,玄瞻又问:“在九凤国清闲自在了一年,你的心气都没了是吗?我看过你这几次的比试了,不论是团体试炼,还是个人试炼,出手都很犹豫,你在想什么?”
“弟子只是在想,作为工具,是不是不该有思想,”元虚舟梗着脖子回道,“是不是早点修习无象心经,便可以和师尊一样……铁石心肠。”
被冠以“铁石心肠”之名的玄瞻看着这个不知道在和谁赌气的少年,并没有和他一般见识。他只是调出这几次试炼的投影石,一边观看着元虚舟的出手方式,一边客观地评判道:“思虑太多,太想周全一切,该舍弃的舍弃不下,才会满盘皆输,什么都得不到。”
“得到?”元虚舟皱起眉头,“除了那些看得到的东西,我还能得到什么?”
他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已经一眼看得到尽头。
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那么,努力下去,他还能得到什么预料之外的奖赏吗?
玄瞻顿了顿,负手立在他面前,说了一句话。
他说话的语气仍像平时一样波澜不惊,但那句话,却跨越了好几年的时空,骤然回响在被呼风印折磨得肝肠寸断的元虚舟的脑海里。
——你连赢都不会,又谈何得到。
是啊,他连赢都不会,又谈何得到。
也许,他就是一个道貌岸然,虚伪至极的人。明明对被安排好的人生充满了厌恶,明明心里已经有了偏向的答案,但总要靠外力来推一把才会付诸行动。
他已经不想沿着看得到尽头的道路走下去了,那样虽然能获得短暂的轻松,但他永远会因为自己身世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暴露,而感到不安。
永远都会活在不知道会被什么打败的恐惧中。
他该感谢千颉,又逼了他一把,在这样的绝境中,迫使他做出了选择。
放弃一切也许很难,但这也许才是他该拥有的人生。
“后招的确有,”元虚舟将目光投向挡在他面前的四位星官,郑重地一一扫过他们的面颊,“但在此之前,我要说一声抱歉。”
“抱歉,诸位,这是最后一次和你们……作为同僚一起出任务了。”
他说话时,有灵力不停的外泄,溃散的速度太快了,几乎在他身下铺出一片熠熠的光海,很快就占满了整座西广场。闪闪的灵力化做无数个光球,一齐升上夜空,像倒流着的璀璨星群,让目睹这一幕的妖兵们疑惑不已。
与此同时,他的语气和吐息竟然越来越平稳,原本因为忍痛而紧锁的眉头也渐渐展开。似乎从此刻起,呼风印的反噬已经没有办法奈何他了。
落星神宫的星官们都知道,若是不修习无象心经,这份反噬只有散尽修为可解。
他们对视一眼,像是早就料到了他的选择,并没有表现出惊诧。其中一人甚至大笑了几声,才开口说道:“不当神官更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