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醒时他的表情里带着懵懂,但这一点懵懂在看清眼前之景时顿时转成惊恐。
我清晰看见他的瞳孔骤缩,正常情况下的琥珀色眼睛瞬间就因名为惊恐的情绪而变成红色,如燃烧的火焰。
他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直至被有弹性的蜘蛛丝手铐拽了一个踉跄,加上腿上严重的伤还没恢复重重摔坐在地上。
而后他就顺着那蜘蛛丝,视线一点一点挪到了我这里。
我的视力很好,清楚地看见了映在那火红眼里的我的样子。
那可不是一个他幻想出来的银发绿眼少女,而是一只丑陋而让人惊悚的怪物。
丑陋的怪物再加上这如同炼狱的场景,吓得他身体止不住颤抖。
这是……害怕?
他在害怕我?
他怎么可以……哦,我差点忘了,他原本不害怕我、视我为他的救世主是因为遇见我之后的一切都在育人兽给他编织的美好幻想里。
在他的幻想中,我是他们一族预言里能拯救他们的人,现在梦醒了,发现我是一只怪物,害怕我是再正常不过的。
“是……您吗?”
我正那么想着,突然就听见他颤着声音询问道。
嗯?
什么意思?
可能是一晚没睡的结果,我脑子反应有点慢,没懂他的意思。
我就看着他后退的身体渐渐往前,因双腿受伤不便,他便四肢着地慢慢地朝我爬过来,白皙的手按进浸泡着各种血污的泥地上,甚至能挤出滋滋的水声,但一向爱干净的他没管,就那么爬到我面前,抬着头仰视着我。
这个样子,倒映在他眼睛里我的丑陋模样更加清晰,但他没有害怕,而是又一次询问。
“是……您吗?”
这一次,明明是询问,却是陈述的语气。
正常人类真好,可以轻松流露出各种情绪,就比如现在,亚兰那通红的眼睛里蓄着浓浓的哀伤和痛苦,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触碰我,但在发现自己手上沾满血污过于肮脏时又缓缓放了下去。
低垂着脑袋,眼睫毛轻颤。
被酸涩刺激的喉咙发紧得厉害,好半天他才挣扎地说出几个字。
“我……我很抱歉。我对您……”
这下我多多少少反应过来了。
他在和我道歉,大概是在为昨天晚上做的事情而道歉。
之前就说过,育人兽作用下的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存在,一方面和常人无异,很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甚至除去被育人兽喂下黑色液体成为狩猎工具这一点,完全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生活生存,所以在没彻底把育人兽暴露出来之前,就连我也察觉不到哪里不对劲,就算观察出有不同寻常的气息,我也只会当做是他们窟卢塔族特有的气息。
亚兰向我道歉,说明他完完全全记得他对我做过什么以及在做什么……不,这么说也不对,他从未想过害我,但作为育人兽的工具,他的某些行为在他自己看来就和需要睡觉一样理所当然,完全意识不到有什么不对劲,还以为是正常的行为。
他和我说的那些关于他们族人的遭遇都是真的,他从未骗我过任何一点,唯一被他下意识忽略而我也不曾注意的就是,他们一族早就被育人兽控制住了。
是完全被控制,而不是处于可解救的状态,包括亚兰。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就没有救下的可能。
“我……很抱歉……还请您……杀了我吧。”
我确实是将控制亚兰的那育人兽杀了,亚兰也的确摆脱了育人兽的控制,这点从意识到我不是人而是一只怪物就可以看出。
但摆脱控制不代表摆脱影响。
早在很久之前,亚兰就只能靠着育人兽提供的黑色液体存活了。
关于这点我也早该发现的,亚兰会给我准备吃的,但他很少吃那些食物,有时候厌恶甚至很明显,我只当这些怪物的肉不在他们那种人类的食谱上,介于他还会吃一些野果子和喝一点自己随身携带的水囊里的水,我就从未怀疑过什么。
现在看来,他喝的那些就是育人兽提供的黑色液体。
这种东西对于他们这些已经赖以生活的附庸品来说,就和上瘾的毒药没什么区别,我掐断了他的供应源,他早晚也会因喝不到那种液体自我折磨发疯。
“……所以,请您杀了我吧。”
杀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