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的方箬戴好铁盔,耳廓冰得发麻。
“不再等等吗?”方十八问。
“已经迟了一个时辰了。”方箬答。
方十八垂下脑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凉州坚持到今日,几乎成了一座废墟,孤零零地立在丹帐大军的包围圈中。所有人都知道继续留在这里的后果,所有人都想求生,方维宁也不例外。
可她放心不下唐笙。
陛下在她来时将唐笙托付给了她,如今却为了为城中这最后三万人,孤入敌营,回营希望渺茫。
作为方家人,方十八做不到将这个最小的妹妹丢在这里,也做不到忘却陛下的近乎恳切的语调,头也不回地离开。
挣扎了片刻,她道:“长姐,你们先行,我再留几日,等等十九。”
“十八,三日未曾遇上丹帐进犯了,你仔细想想,这是什么意思。”方箬竭尽全力引导她,“库莫送粮,缺口大致也会打开,这是递给陛下的投名状。但库莫手上也得捏着对弈筹码,你明白么。”
“我何尝不明白。”方十八心中涌动着一股无名火,她别过脸,不想让长姐看清她的神情,“局势瞬息万变,若有意外,就凭跟着十九的那十来个人,她如何脱险?”
她这人一向凭心做事,万事万物讲究一个不违心。她不是什么统领千军身上压着数以万计人命的总兵官,她此刻满心想的都是亲人的安危。
方箬叫唐笙十九,但所作所为满是主将风范,鲜少有对亲人的关心。十八理解她,敬重她,所以再感烦闷也仅是气自己。
“你非要留么。”方箬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眸色暗淡了许多。
方十八不说话。
“那就将垫后重任交给你了。”面上的失落转瞬即逝,方箬抽离情绪,“再给你两日,若是两日过了,唐笙还未回来,一定要突围。”
她看向城下整装待发的军士,掌心撑着城堞,垂下首来:“你要明白,人心所向,他们之中,没人想继续留下了。拖的越久,你身畔立着的人就越少。”
方十八回眸,顺着她低垂的脑袋看到了黑暗中泛着银色光亮的甲胄,火把扫过,照亮那一双双满含期望的眼睛。
“想要归家”这四个字,喷薄欲出。
十八哑声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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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唐笙睁开眼睛,逐渐适应黑暗。
库莫人暂时将她扣押在了中帐中,食宿规格给予了来使足够的敬重,但彻底限制了她的自由。
这些在她意料之中,唐笙做好了被扣留到战争结束的准备,但她不准备束手就擒。
余下十名亲兵分别看押在另两顶帐篷,距离她不是很远。
中帐周遭围了三十来个库莫刀兵,白日里巡视比晚间要多,子时过后,巡视兵丁会少大半。
子夜时分看守因为困倦,会放松警惕,脚步声总是隔上许久才能响起。
那时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唐笙凭借脚步声推断出了这些,在脑海里描摹出了出逃线路,一遍又一遍的演示。
星移月斜,将帅凭借星象判断时辰的本领被她用上了。
再次睁开眼睛,帐外静悄悄的。
缝于心口处的暗袋被她撕开,只含锋刃的匕首取了出来。
库莫礼数还算周全,并未搜她全身,这把匕首便被她藏了下来。
唐笙就地取材,割开长袍衣摆,缠成匕首柄,划下半个指甲盖厚的桌木加固,又用衣料加固了一层。
宽袍割成了及膝短袍,唐笙束好衣袖,将余下的衣摆塞进了扎紧的革带中。
她是文臣,上阵杀敌的次数屈指可数,宽袍遮掩下的身形无法看出习武的痕迹。
安宁了好几日,库莫人放松了警惕,唐笙的三脚猫功夫也就派上了用场。
脑海里翻覆着秦玅观从前凭着巧劲制服她的动作,唐笙捆了看顾她的库莫婢女,封住了她们的嘴巴。
婢女奋力挣扎,腕间的布料却越锁越紧,勒得她们苦不堪言。
黑漆漆的眼眸里印出了一抹高挑的身影,立着的人探出指节,比了个噤声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