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动我的女儿!”谢拂霜挣扎着,发出了不似人的惨叫,“我什么都答应你!”
萧忞扬声:“好!那你说!萧盈是不是我阿兄的儿子!你说实话,我就放过你女儿!”
谢拂霜转头就要开口,但是萧盈更紧地摁住了她:“母后,你冷静一点!”
谢拂霜突然被他刺了一下似的,萧盈至少有七八年没有再叫过她“母后”了。下一刻,谢拂霜一巴掌扇到了天子脸上。萧盈始料未及,人杵在当地,还没怎么动,谢拂霜自己倒失了平衡,头上沉重的金钗歪下来,摇摇晃晃的,只能抓着萧盈的襟口才维持自己不摔倒。
“溦溦要是有事……”谢拂霜咬牙切齿,气息拂到了萧盈的脸上,“我把你碎尸万段!”
萧盈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他玉白的颊边已经浮现出了一片红,谢拂霜的指甲太长,甚至抓出了三道血痕。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们,袁煦脸上露出愤慨之极的神色,似乎想上前,但是被袁增一把摁住。
萧盈低下头,握住了谢拂霜颤抖个不停的手,把自己的衣襟从她的抓握里拉出来,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说:“朕怎么可能让她有事?”
这么多年不见天日,命悬一线,他只有明绰。
谢拂霜下唇剧颤,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萧盈突然扬声唤了一声:“中书令。”
谢聿躲在执金吾卫后面,挤了两下才挤到前面来:“陛下?”
萧盈强硬地把谢拂霜往他怀里一推:“照顾好太后。”
谢聿接住妹妹,顾不得谢拂霜的挣扎和反抗,赶紧把她拉开了几步。几个宫人迎上来,谢拂霜脱了力一般,整个人倒下来。谢聿语速飞快地交代:“送太后回太极殿!”
萧盈不搭理这头,又叫了一声:“桓湛,拿弓来!”
桓湛立刻把自己背的弓交给了萧盈,萧盈接过弓在手上掂了掂,然后拈箭搭弦,眯起一只眼睛瞄准了长沙王。萧忞立刻弓起身子,躲在了公主身后。
连袁煦都没忍住提醒:“陛下,小心伤了公主。”
他的箭术比天子好,但就连他也没把握能在不伤害东乡公主的前提下射杀长沙王。
萧盈便没说什么,松开了弓。谢聿抓紧时间进言:“陛下,还是先允诺长沙王出宫吧!逼急了,他……”
“不行。”萧盈的语气淡淡的,歪着头,眯起一只眼睛,比划着什么,“现在还逼得不够急么?你看他根本就不敢动公主。”
“可是……”
萧盈又放开弓,看着萧忞戒备地探出脑袋,他便马上又拉弓,吓得萧忞再缩起来。
一边嘴上淡淡地回答谢聿:“长沙王今日要是活着出宫,明日全境都会有人造反,谢家全族都得陪朕掉脑袋——对了,你去问问太父,方千绪此人留活口不留?”
谢聿顿时噤了声。谢郯还在太极殿里,压根就没跟出来。他好像是被谢拂霜的违逆之举气得气血难平,也有可能,是不想看见方千绪葬身乱刀之下,但谢聿不愿意去深想后面这个可能性。
萧盈把箭对准了地上了无生气的身体,似是有些犹豫。没想到萧忞竟然有了反应,推着明绰往前了几步,硬是把方千绪护在了身后。
“皇叔也算是有情有义,”萧盈突然抬高了声音,“不过朕有一句话,不知道皇叔肯不肯听?”
萧忞“呸”了一声:“你别叫我皇叔!”
“朕是想不明白,邓霄兵强马壮,既已投到你麾下,你从荆州起事,不是更稳妥些吗?”萧盈再次把弦拉满,“何必只带着这么点人兵行险着?荆州主帅都被你带离了大本营,说折就折了,连条后路都不留?你不是还有好几个儿子吗?”
萧忞没搭腔,但明绰听到他的气息明显更重了几分。她刚才哭了两声,心里已经觉得好受一些,回过劲来了。听到萧盈这么说,明绰也道:“就是的。”
萧忞立马恶狠狠道:“你住口!”
萧盈低着头,又摆弄了一下手里的箭,一副对弓箭不太熟练的样子,口中却轻声道:“袁煦,别吓着公主,你要什么朕赏什么。”
袁煦猛地抬起头。萧忞为了护住方千绪往前了几步,已经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仅仅几步。
“看来皇叔还是不明白啊。”萧盈就跟没说过那个话似的,又跟萧忞说,“方千绪哪是为了你的霸业?他不过是心里怀着怨,借着你来跟太尉寻仇罢了。”
萧忞怒道:“你胡说!亚父他——”
就在这一瞬间,萧盈突然举起了弓,甚至没有一个瞄准的过程,直接放箭。没有人一个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个身影已经大步往前一跨,几乎和箭同速。明绰只感到脸颊边热了一下,什么东西擦了过去。然后就是一把大力猛地把她往前一拽,她甚至不知道萧忞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松开了她,人就已经被袁煦拉了过去。但袁煦没有接住她,反而借势与她擦肩而过,将明绰又往前推了一把。她只听到身后传来了偃月刀挥起来的沉重呼啸,然后是利落的“咔嚓”一声,萧盈已经奔到了她面前,手臂稳稳地接住了她。
明绰猛地撞进萧盈怀里,还想回头,但是萧盈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萧盈的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淡淡的药味,然后他的手移到她的脑后,把她搂紧,贴在自己的胸口。明绰听见他的心跳,轰隆隆地响,像山塌下来,地又陷下去。很快,很急,又很沉。她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里面还有她自己的心跳,混在一起,响成一片。她脖子里的血还在流,只是流得很慢了,一点一点,把萧盈身上一件干净的冕服浸湿。她已经很久没有再穿过皇兄的冕服了,明绰麻木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贵重粗糙的金线,突然没由来地想到了这个。
她很微弱地叫了一声皇兄,但是萧盈没有听见。执金吾卫们的金甲连成了天边的云,溅上鲜红的血。他们的声音汇聚成同一个声响,和萧盈的心跳一样,隆隆地震碎明绰脚下的地。
很久之后,明绰才听清楚,那是他们在山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