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身体已经长起来了,但还是单薄又瘦弱。她的肩膀,她的手臂,她的腰,都纤细得让他觉得害怕,害怕多用一点力气,她就会散了。可是这样纤细的一副身体,压在他膝上的时候竟也会这样沉。
区区五万雍州军,段氏女就值得明绰这般歆羡。明明他是天子。
萧盈动弹不得,胸口又泛起熟悉的闷痛。他垂下双眼,视线又落到了那碗已经不再热气升腾的药上。
“溦溦,”萧盈叫她,“你知道,若是太后下懿旨,朕也无可奈何。”
明绰干脆抱住了萧盈的腰,半是撒娇,半是耍赖:“皇兄总要亲政的,怎么会无可奈何!”
她的长发顺着动作倾泻下来,铺满了萧盈的膝头,萧盈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又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把药端来。”
明绰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想再求一求,但最终还是选择乖乖地转身把药碗递了过来。
萧盈:“蜜饯。”
明绰再把蜜饯递给他,萧盈含了一颗在嘴里,然后仰起脖子,把药一饮而尽,这才道:“朕答应你。”
已经不抱希望的明绰猛地抬起头:“啊?”
萧盈笑了笑,把空碗还给她,没说第二遍。明绰又“啊”地叫了一声,猛地扑进了他怀中,力道之大,直接把萧盈撞翻在地,空碗从萧盈手里掉下来,咕噜噜地在地上滚出去好远,引得外面守着的人马上进来查看。
宋夫人还是第一个进来,捡起了空碗,见里面还余了一两滴深褐色的药,脸色就拉了下来。萧盈本来还笑着,被明绰揽着脖子坐在地下,见她的脸色,便立刻收敛了笑意。但宋夫人只是让人收拾了碳炉,不轻不重地请长公主顾惜一下陛下的病,莫要只顾玩闹。
明绰还是笑嘻嘻的,浑然没放在心上。倒是萧盈一脸做错事的神情,见宋夫人不高兴,他似乎也没了兴致,传了辇过来,让人把东乡公主送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含清宫有消息传来,说陛下的病又重了,三更天急传了太医,一直到天亮才离开。既然陛下和太尉都病着,课自然也就暂时停了,明绰一时也没了别的理由非要去。她想去探病,谢拂霜就说陛下病又重了都是她不知轻重跟陛下玩闹出来的,天子要静养,不许她去打扰。
含清宫里头沉寂着,上阳宫却是人来人往。
既然有人密报,御史台就得派人亲赴荆州,太后还遣了一支执金吾卫护送。这一切都太像当年燕康王之事,弄得大家都很紧张,重臣们几乎日日都在上阳宫议事,就连谢郯都强撑着从病榻上起来,在御史回来的节骨眼上进了上阳宫。
然而事态的发展并不像景平二年那样。
长沙王已经疯了。御史到府,他大冷的天一|丝|不|挂地接见,认不出人,听不懂话,口涎流满胡须,身上满是便溺之臭。御史去问长沙王之母李姬,但那妇人只顾她院里养的面首,诸事不管。长史、司马等人都不耐烦伺候一个疯子,早已辞官而去,王府里无人做主,也无人打理,几乎快要被刁奴和宵小掏空了。
御史又去拜访了荆州刺史和南郡太守,两边都说长沙王已经疯了很久了,至于民间传唱禁曲,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定是袁增贪功构陷。派去的御史便也无可奈何,只能替太后申斥了两句他们没有及时上报长沙王的病情,就又回来了。
重臣一时众说纷纭。有真信长沙王疯了的,也有认同袁增构陷荆州刺史,要治他罪的,还有和稀泥的,只说误会一场,谁的罪也别治,就此揭过罢了。
长沙王毕竟是怀帝最后一个弟弟。他疯是疯了,但不耽误生儿子,软禁在建康时就已有了一儿两女,到了封地更是连得四男,听说府里小儿满地跑。如今既然没有他谋逆的实证,重臣们话里话外,都是劝着太后留人。就差明说出来,陛下那个身子骨,说不好哪天还是得从长沙王的儿子里头挑人。
太后一直没有表态,遣散了重臣,显然是有话只同父兄说。
“疯得还真是时候。”谢拂霜从梁芸姑手里接过茶,吹了一口才往口中送。
谢聿恼火地呼出一口气:“装疯卖傻。”
谢拂霜笑了一声:“知道他是装疯,偏偏就是动不了他。”
谢聿:“他倒是比燕康王聪明得多,当年竟没看出来。”
谢拂霜垂下眼,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茶:“萧忞哪有这么聪明。”
谢聿沉默下来,看着妹妹抬起眼,看向了双目微阖的父亲。谢郯还是一脸的病容,一直没说话,说不好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谢拂霜放下茶:“方才御史提起李姬养面首,那面首的名字倒是有些耳熟。”
谢郯突然睁开眼,看着女儿。
“方千绪,”谢拂霜一字一顿,“父亲可还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