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郯打得扎实,转眼就打过了十下。明绰疼得连数都数不下去了,眼泪汪在眼眶里了,手心也攥起来,不肯让他打。
“张开。”谢郯顿了顿,耐着性子说了一句。
明绰一双泪眼看着他,摇了摇头,把手心攥得更紧了。谢郯也不多话,又是一戒尺打下去。指关节不比肉掌,碰在戒尺上更疼。明绰这下再也忍不住,疼得眼泪夺眶而出,呜呜地叫起来,像只委屈的小狗。谢郯铁石心肠,戒尺不停,又往下抽。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替明绰挨了一下。只听谢郯惊呼了一声“陛下!”,明绰就感受手上一松。她连退几步,疼得“嘶嘶”直抽气。
萧盈的手还伸着,掌心也是一道红痕。但他连眉毛都没抬一下,手指微微蜷缩,掩住了掌心,神色淡淡地劝了一句:“太父,算了吧。”
谢郯正色道:“陛下,周公有云,赏必分,罚必施。若是定了规矩,却不遵守,立法便成空文。此乃立国之本,不可疏忽。”
萧盈不紧不慢地回道:“太父说得有理,但尧帝也立下‘三宥之法’,不知者教,过误者改,无心者释。溦溦不知道一刻一尺的规矩,应当教化为先,再犯则罚。”
明绰捧着已经肿起来的手心,眼泪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滚,哪里还耐烦听他们掉书袋。她被谢拂霜娇惯着养到这么大,母后就是再气,最多在她屁股上拍两下,几时舍得上过家伙?
明绰当即就叫梁芸姑:“还再犯什么?我们这就回去!我再不来了!”
梁芸姑自然是不敢带她回去,只好蹲下来,捧着她的手掌小心地哄。谢郯看了她一眼,又问萧盈:“冥顽不灵,想必还要再犯,也不该打吗?”
萧盈微微垂下眼:“这才更不能打了。郑有子产宽刑化民,晋有文公赦罪求贤,皆是因慎刑宽法得到群臣归附,百姓信服,国家大治。是以法不可独任刑。古之明君立下赏罚分明,是为了以儆效尤,如今太父罚她,为的是让她向学,而非警示旁人。若是打足二十四尺,便是刑罚过重,伤了公主的手,她还怎么学呢?但若是本该打二十四尺,却只打了十二尺,便是恩威有度,她感念恩德,这才不会再犯。”
明绰:“……”
她感念个鬼!
但谢郯点了点头,放下了戒尺:“说得好。”
萧盈随即招了招手,示意侍读再取茵和凭几来,就设在自己身边,那意思便是让明绰也坐下。
但是明绰没动。
手倒是没那么疼了,谢郯虽然严厉,也不至于对亲外孙女下狠手。但明绰脸上火辣辣的,是另一种羞辱。她说不明白,但她感觉得出来,太父因材施教,教的只有皇兄,而她是那个“材”,和太父手中的那把尺没什么区别,都是工具而已。一切的目的不是她知不知错,向不向学,而是皇兄能不能从中得出什么道理。
她只是年纪小,却并不是没有尊严。太父偏心皇兄,这是她自小就已经知道的事情,已经不会再放在心上。可是直到此刻,她才有了另一番痛彻手心的体会。
太父给表妹两颗糖,给她一颗糖,这才叫偏心。太父拿她来教皇兄“为君”,这就不是偏心了。
这是一人之下,再无他人。
她迟迟不动,谢郯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还不坐?”
明绰放下手,语气干巴巴的:“东乡犯了错,不敢与皇兄同坐,站着听便是了。”
萧盈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明绰当即把下巴昂得高高的,有意站到了他背后。那位白发侍读忙垂首躬身,让了一让。这么近处一看才发现,他虽遍生华发,脸上却不见多少沧桑,其实和舅舅谢聿差不多年纪。
明绰有些奇异,但他已经往后退了一步,不敢与长公主并列。
谢郯:“陛下,那我们继续说应对乌兰之策。”
萧盈也只好不再往后看:“中书令请封乌兰郁弗为长安王一事,朕以为不妥。”
“何处不妥?”
“乌兰郁弗不是真心归顺,如今姿态恭敬,恐怕只是权宜之计。等他稳定住局势,必有僭越之心,这长安王倒成了笑话了。到那时,朕若不剿他,北边的蛮夷僭伪皆会以为大雍软弱可欺;可朕若那时剿他,良机已失。还不如现在就只回一封信,言明两不相犯便是。”
明绰没忍住背后小声道:“这不是我说的吗?”
萧盈顿了顿,明显是听见了,不动声色地补了一句:“如朕昨日殿上所言。”
明绰:“……”
好不要脸,怎么还当面抢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