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小路,只走主街的桥,绕一圈也得五六千步。外婆这个年纪天天这个运动量,怪不得九十岁还腿脚有力呢。
二人走过水街时,向阿婆才又开口:“省城炸了,陈家就想干脆把婚事办了,免得……”免得儿子出去闹事。
陈家一封信,说老祖母病危,把陈文藻从上海骗了回来。
为了让他不出去,想着给他喂点烟膏,这件事当然要跟亲家提前商量。
陈掌柜夫人一边哭一边说:“我们老爷打听过了,外头好些人家都这样,不妨害的……不说上海了,省城都炸过一轮,他在身边,我们才能安心,你们也才能安心不是?”
十六岁的谢书兰躲在隔扇后全听见了,她知道烟膏子是什么,省城里有大烟馆,进去的是人,出来的是鬼。
她写了一封“情书”,让向荣送给陈少爷,约陈少爷在镇外那棵大银杏下见面。
这些年两人虽然是未婚夫妻,却还恪守旧礼,除了谢书兰爬在树上的那一次,陈文藻再没见过她。
陈文藻本就想跟小未婚妻说清楚,当年她还没长大,贸然退亲,她一个女孩在镇上哪还有活路。
就算远嫁到外地也得一辈子背着退过亲的名声,于是他想了个办法。
对父母说:“她嫁给我就是伺候我,我要不喜欢,娶她作什么?就按我的条件来。”
摆出陈家媳妇必须以夫为天的规矩来,先说他不喜欢脚上畸形的妻子,又说希望未来妻子能读新式学堂。
如今谢书兰十六岁,他回来既是探望快病死的祖母,也是来跟谢书兰退亲。
“谢小姐,当时你尚年幼,必不能明白我为何退亲,如今以你的学识眼界,应当知道退亲才对你我都有好处。”陈文藻循循说道,“人生当有自由,有爱人的自由,有不爱人的自由,有为心中大义奋斗的自由……”
谢书兰急得直跺脚:“这些我知道!你知不知道你快没有自由了!”
谢书兰不懂事时也讨厌过这个未婚夫,每次来信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他陈家少爷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要求这个要求那个。
谢家简直是按陈文藻的要求造了个模子出来,再将她按模具打造。
可等她上了学读了书,去省城见过世面,便开始渐渐怀疑陈文藻也许根本不像他信上所说,“娶小脚妇怕在同窗面前失了颜面”才让她放脚读书。
她等不及陈文藻说话,把陈家决定将他关起来,喂他吸食大烟膏的事告诉他:“你赶紧跑吧!”
陈文藻有片刻双目失色,他万万没想到至亲为了让他“听话”,竟然不惜给他喂烟膏。
谢书兰早已经把金表金手镯和金项链塞满了一个小荷包,塞进他怀中:“你千万不能回去,他们东西都准备好了,我叫了一只船,你赶紧走吧!”
陈文藻的双眼重又亮起,他把荷包又塞了回去:“你比我更需要这些。”
向楠屏住呼吸,外婆却这时候插了一嘴提外话:“你小舅说的金银财宝,就是那一包东西。”
“啊?”向楠哪还记得小舅说了什么,更不关心什么金银财宝,她急着问,“陈文藻走了没有?”
学校里年年禁毒宣传,陈文藻如果被至亲家人毁了那也太惨了!
“走了。”向阿婆说,“他不光走了,还约定会来接我们。”
陈文藻跳上船后说:“我突然离开,你更无出路,不如你们跟我走,省城的女中没了,上海也有女中。”
二人约定,到了上海就以兄妹相称,等一切安顿再写信回家,到时陈家谢家鞭长莫及。
向楠牢牢勾住外婆的胳膊,生怕外婆把这个故事讲成一千零一夜,她以往最爱逛镇子上的小吃店,现在对街边一切梅花海棠糕视而不见:“后来呢?”
向阿婆却时不时的停下脚,这个称一点,那个买一点。
回到小院门前时,二人手里已经提满了点心袋,向阿婆对儿子媳妇们说:“我买了点点心,一家一袋,分完你们就回去吧。”
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在向楠她们回来之前,已经吵过一架。
向楠很有义气的留下给妈妈撑腰,走到桌边给自己和外婆倒了杯茶。
茶是淡褐色的,有点甜还有点辛凉。
一口喝下去,感觉嗓子从没这么舒服过。
茶壶边放着八仙果的纸包,不知是谁把八仙果泡了茶,屋里每个人都喝了一杯。
小妹向志英说:“二哥三哥回去再商量吧,想好了就直接跟我联系,大哥那边已经全权委托我办了。”
向志军和向志明从来都是等着老婆冲锋陷阵,这次手里的杯子还没放下就迫不及待开口。
向志军说:“妈,房子卖断,你人跟老三走,大哥小妹两个凭什么分钱?钱我们两家各一半!”
话一出口,屋里人人脸色都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