勖明昭尾七那天,厉明深又回了趟大宅。
他到的时候,客厅已经坐着他舅舅和几个亲戚,都是厉環那边的。
厉明深随意扫一眼,并不关心是谁。
厉環也在,端坐在沙发正中主人的位置上,长发高高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黑色连衣裙外搭了件同样是黑色的披件,脊背挺得很直。
在人前,尤其是家里亲戚面前,厉環是绝对不愿示弱的,她无论何时都要在人群最中间,享受众星逐月的追捧。
连日茶饭不思叫她看起来形容憔悴,颧骨都有些突出,显得面色更加凌厉,但眼中焕发神采,与之前的晦暗颓败完全不同。
厉明深不知原因,暗自觉得奇怪,喊了一声妈,没理会其他人。
按传统,尾七一般由子女主持祭拜,然而勖明昭只有一次婚姻,离婚后没有再婚,所以并无孩子,厉環也不想假他人之手,亲自为他上香。
勖明昭的遗像摆在台子上,是厉環选的。
厉明深看着那张照片。
亲兄弟,样貌自然也相似。但不同于厉明深常年冷漠的一张脸,勖明昭不论何时嘴角都是上扬的,对家里亲戚、对公司下属,他一贯态度温和。
厉明深印象里,勖明昭似乎从未对谁发过脾气。
因此在他车祸后,认识的人无一不唏嘘,红着眼眶,感叹一句天妒英才。
厉明深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若是他死了,会不会有人真心实意地为他掉一滴眼泪。
厉環默默垂泪,身旁亲戚纷纷上前安慰她。她摆摆手,让菁姐扶她去房间休息,不一会儿菁姐出来,说太太请大家留下吃顿便饭,紧接着就进厨房,吩咐厨师预备午饭。
厉明深虽然对厉環感情不深,这样的场合也尽量顺着她的意思,耐着性子留了下来。
他坐在沙发,一只胳膊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修长的手指滑动着屏幕。
先前的助理辞职,人事部在公司内部挑了几个候选人,秘书刚把简历发给他过目。
有个人朝他走来,厉明深眼未抬,等对方在旁边坐下才用余光看过去,发现是他舅舅厉玦。
他没抬头,等对方开口。
果然,厉玦见厉明深没有搭理的意思,主动喊他:“明深。”
厉明深这才转头,看着厉玦,不带感情地喊:“舅舅。”
厉玦下意识躲避他的目光,意识到不妥,又强迫自己转头。他看着厉明深,用商量的语气问:“忙吗,舅舅跟你说个事。”
厉明深不难听出厉玦语气里的小心和讨好,锁掉手机说道:“你说。”
“是这样,”厉玦清清嗓子,又坐直一些,似乎想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紧张,“我想跟你说的是关于方德。”
厉明深并不意外,挑了下眉,示意厉玦继续。
方德是厉玦现任、也是第四任老婆的一个什么远房哥哥,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厉玦本不想管,但架不住娇妻缠闹,只得来找厉明深说情。
厉玦的话总结起来无非大家都是一家人,生意不做就不做了,但如果因为一台车就闹到警察局去,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不就一台车?”厉明深重复厉玦的话,反问他,“舅舅好大口气,不知道你一年为公司创造的利润够买几台车?”
厉玦顿时说不出话。
他高中都没读完,本事一点没有,无非仗着有个好姐姐才能进寰旭,做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保安部长。
以前勖明昭在时,厉玦一诉苦勖明昭就没办法,听厉玦的话把方德纳入建材供货商名单,方德的那些钱至少一半进了厉玦的腰包。这些厉明深都知道。
除了厉玦,厉家好些亲戚都在寰旭,干的勾当跟厉玦差不多。厉明深可以容忍把他们当成闲人来养,但不能容忍他们肆无忌惮吸寰旭的血。
方德的事只是个开始。
“以后也别说什么一家人。”厉明深交叠起双腿,这个姿势叫他气场更强,“舅舅你那么多老婆,每个老婆都有亲戚,要是都跟我一家人,我怕我应付不来。”
厉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起家里哭哭啼啼的老婆,还是强忍着没走,继续说:“那车的事……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追究了,方德也是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