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来缺乏血色的脸渐渐晕开了淡淡的红晕,纤长的脖颈绷紧了,嘴唇微微张着,眸子半睁半闭,她伸着修长的双臂环住他脖颈,一只手在推拒,一只手却又按在他的脑后,不许他片刻懈怠。
不知又怎么滚到了栏杆旁,又是谁扶着栏杆站起来,又是谁在凌乱的衣衫间痴缠着。
两人从朱漆栏杆上翻倒下去,如两团揉在一起的云,又以极快的速度坠入漆黑的海。
水花高高溅起,银色的游鱼从他们脚下游过,蓝紫色的水母像一把会发光的透明雨伞,静静飘在他们身旁。
海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江雨眠坐在冰层上,湿透的衣衫还在往下滴水,落在冰面上,立刻被寒气冻结,变成一朵朵玲珑剔透的冰花。
冰面上还坐着一个人,雪白的衣衫和泼墨般的发丝都是干爽的,下半身浸在海水中,衣摆飘在海面上,随着海水的流动而流动。
两人并肩坐着,江雨眠拧了拧往下滴水的袖子,内力流转起来,空气骤冷,身上在刹那间结满了白霜,她挥一挥衣袖,身上厚厚的白霜便如齑粉般被抖落下去,浮沫一般,逐渐飘散在迎面吹来的海风里。
江雨眠摘下发带叼在嘴里,伸手去梳理脑后散乱的长发,鱼骨辫已经散开了,软软的发丝带着微微的卷,垂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月扶疏抬起手,捏住江雨嘴里叼着的发带,江雨眠看了他一眼,张开咬住丝带的牙齿,月扶疏把那条缀着鲛人泪的丝带缠在手腕上,拢住了她软而轻的发丝。
他的耳根还泛着一丝淡淡的绯色,被狠狠蹂躏过的嘴唇也泛着红,唇珠被咬破,凝着一个小小的血点,结了朱红色的痂。
似乎是一颗朱砂痣落在了他的唇上。
只多了一点颜色,就好看的不得了。
江雨眠的眼神落在上面,鱼骨辫被扎好,月扶疏顺着她的眼神抬起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唇。
他的柔软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珠也跟着动了一下。
他的双眸向来缺乏人类的情感,大多数时间都是冷漠无情的,江雨眠第一次在地宫里见到他时,他那双眼睛没有任何温度和情感,好像是两颗冰冷华丽的宝石嵌在里面,此刻却突然有些润泽了,似乎被什么东西浸透了,像是被春水漫过的冰面,又像是被打了一层润泽的釉,周身上下都泛着一种湿漉漉的光。
月扶疏的手指绕过发带,在发尾绑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对上江雨眠满是打量的眼神,他轻轻笑了一下,低声问道:“眠儿在看什么?”
江雨眠摇头。
一只巨大的白鸟从天空飞来,发出一声清脆悠长的啼鸣。
月扶疏从冰面上站起身,声音又变得没有温度了,“他们要来了。”
第358章朝暮4
金月王朝的冬季实在太漫长了,厚厚的雪在三月才会开始融化,而石榴花要在六月才盛开。
关雎宫的地龙烧的很旺,外面飘着小雪,宫殿里温暖如春,绯红色的纱幔静静垂着,宫女们静候在一旁,年长的嬷嬷站窗边,手里拎着个白瓷水壶,敛眉垂目的看向跪坐在窗边的绯衣女子。
花房的嬷嬷是个养花高手,再难栽种的花朵到了她手里都能开的好,金月皇后最爱的石榴树就是一向是由她打理。就在前半个月,不知怎的,就在半个月前,她突然被传唤到关雎宫,说是皇后养的一株石榴树怎么也不抽芽。
金月皇后喜爱石榴花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朝里朝外上行下效,几乎人人家里都种着一颗石榴树,金月皇后苏醒之后不知从哪翻出一个苔青色的大花盆,又不知从哪移栽了一颗石榴树种在里面,修剪枝杈,浇水施肥,凡是皆亲力亲为,竟像照料自己的孩子似的。
金月皇后穿着一身绯红衣裙跪坐在花盆前,她的衣裙如淬火的云霞,领口半掩的雪色肌肤比月光更冷冽三分,眼尾一抹胭脂色红得灼人,犹如将三春桃色尽数碾碎在睫上。
花房嬷嬷被调来照料皇宫里的石榴树时,金月皇后正在沉睡,在花房当值的第十三载在见到金月皇后的真容,那日她来了关雎宫后见到金月皇后的第一眼便被皇后艳绝无双的姿容震慑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皇宫里的满庭灯火都成了陪衬。
关雎宫的琉璃窗棂渐渐结了些霜花,金月皇后抬起手,指尖划过冰纹,在窗纸上洇开一抹淡淡的水痕,苔青色花盆里的石榴树枝桠嶙峋,在烛火映照下投出张牙舞爪的暗影,像极了许多年前的那个雪夜。
寒风撕扯着她单薄的红衣,残破的殷红在苍茫雪原上奔跑,昨夜还是开满了石榴花的花园,今夜已经覆盖着皑皑白雪。
"眠儿,回家吧。"
男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温柔得令人战栗。她试图捂住耳朵,却摸到满手冰渣。睫毛早已结满霜花,每一次眨眼都像是冰刀在剐蹭眼球,她朝着前面那个雪丘跑去,那有一个躺在血泊里的身影,血液在极寒的温度里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又在寒风里快速凝固,她听见自己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哭声,发疯地跑向冻结在血泊里他。
只有一步之遥了,她已经看见了他被血和冰裹住的半张青紫的脸,她伸出手,雪丘却突然塌陷,积雪化作千万条冰蛇腾空而起,在她面前编织成一轮巨大的圆月,泛着幽蓝的冷光,
"别过来!”她抓起一把雪掷去,积雪却在半空凝成冰锥。其中一支擦过脸颊,带起的寒风在耳垂割开血口,鲜血尚未滴落便冻结成红珊瑚般的冰棱,又蓬的一声散开成无数碎末,和无数飞过来的雪一起吹向她。
有什么东西被人从风雪里扔了下来,她睁开结满冰和霜的眼睛,抬起因冰冷而刺痛麻木的脸颊,看着那些熟悉的身躯以诡异的僵直状态从空中坠落,噗通一声砸在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