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那辆明显宽大奢华的马车前,等林蕴霏弯腰撩起帘子时,递出手扶着对方下来,而后又去扶后一个出来的绿颖。
适才在承天府外听说了绿颖的悲惨遭遇后,楹玉也跟着抹泪,连着说了好几句咒骂孙益平的话。
林蕴霏扫了眼铺户门前挂着的木牌,上面详尽地写着一份牒诉该有哪些不可或缺的内容,同时还用小楷清楚写着有关的大昭律法。
不同于士人们推崇的方正端庄的楷体,这块木牌上的字略显瘦长,笔画弯折处透露出锐利锋芒,可见提笔之人性子刚直孤僻。
眸光旁落,一扇破败的木门半掩着,偶有风起,门板被撞得匡匡作响。
门下本该成对挂着的灯笼只剩下一只,看起来也是半旧不新。
偏偏在这样的陋室,那块记载要事的木牌却干净不染尘埃,想是主人时常擦拭。
她在来前问过绿颖,京中哪位讼师是写牒诉的好手,对方说城西远郊有位姓刘的老讼师,这人在讼师中声誉很盛,只是脾气古怪,并非有钱就能驱使。
而绿颖那次不便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所以并未造访。
不得不说,目之所及的场景倒真令林蕴霏对这位刘讼师起了好奇心。
推开门扉,一个纸团倏地滚落至林蕴霏脚边。
“哟,这是来贵客了?”伏在案上的灰袍男子抬起头,一双吊梢眼在林蕴霏身上打量了圈。
他在看林蕴霏,林蕴霏也在看他。
此人瞧着格外不修边幅,手中抓着一支毛笔,耳边还别着一只毛笔,笔上均蘸了墨,因而在白发间出现了几道乌黑的墨渍。
“姑娘不是苦主吧。”对方放下手中的笔,笃定地开口。
林蕴霏心中惊讶,面上却不显,道:“先生为何这样说?”
“姑娘衣裳上的翟鸟纹可是皇室才能用的纹样,这样出身的人哪里用得着寻草民写牒诉呢?”男人道,“草民受不起嘉和公主的‘先生’之称。”
贯微洞密,只一眼便瞧出她的身份,此人确实不简单。
“且不说刘讼师先于我生,在诉讼一事上闻道也先于我,我称你一句‘先生’合情合理。”林蕴霏心神一动,道。
男人看着她的眼神认多了几分认真,起身道:“草民刘虞,见过姑娘。”
对方没有唤她“殿下”,林蕴霏没有错失这个细节。
刘虞明知道她的身份,却用“姑娘”这词称呼她,算是藉着林蕴霏表现出的敬意得寸进尺,就此杜绝了林蕴霏拿公主权势威胁他的可能。
林蕴霏看破不点破,因为哪怕她指出此事,刘虞也能搬出林蕴霏自己说的话驳回她。
“先生猜得不错,我的确不是苦主,”林蕴霏知晓她这是过了他的第一关考验,侧身让绿颖来到她身前,道,“这位才是。”
刘虞转动眸光,看了眼绿颖额上的伤,道:“进来坐下谈吧。”
林蕴霏与绿颖都没动。
屋内或用过或空白的纸铺满了整个地,没有一处能落脚的地方。
倘若随意踩下去,便又让刘虞有了可以发挥之处。
在这被拉长的沉默中,刘虞好一会儿像是才意识到了她们俩脸上的欲言又止是何意思。
他拿起一旁的空竹篓,手脚利索地将地上的纸拾起来,丢进去,很快清出了一条道。
他又从堆砌如山的书中翻出三个木凳,摆在了桌案旁边,随后将脏手在衣摆上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