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微臣也留心过苏从斌昔年在清远县的举动。他滞留多日,是为防两村打架连累苏敬仪连累苏家日后,但也是为国为帝分忧。不懂种田之事,苏从斌便琢磨去寻找工匠解决水源。这事办的也算积极了,毕竟水源解决了,百姓有了灌溉的水,自然也会安分种田了。他倘若一根筋,倘若连术业有专攻的道理都不懂,没基本治理的思维,只会仗着侯爷身份指手画脚的,反倒是只会添乱了。”
——听清楚了吗?外甥女婿,舅舅今日算免费教你一课。你是武曲星又运道好,才从军户摇身一变成国公!但得术业有专攻,别对不懂的领域指手画脚,别撺着皇帝一起脑子一热。改革也要慢慢来的!否则步伐大了,扯到蛋!
最后一番话,定国公只想着,倒没直白说出来。毕竟这种最最最简单“引经据典”作证说明的话,是个官都能听明白。武帝表示自己听得懂。但他眼前就是挥之不去东华书院那排场煊赫的模拟考棚。
东华书院的学生那都是门槛极高的,都是要精挑细选的。所以这一回两百六十个考生,能被先生允许下场的两百六十个考生,或许就有两百人成为举人。
可这些人成为举人有用吗?
他可以容忍这些学生们针对性应对考试,针对性琢磨考官的喜好,甚至可以容忍朝廷上有东华书院派,有勾心斗角,他这个帝王底线放到——上行下效这一词上,就像苏从斌这样就行。哪怕对农田厌恶,是碍于苏家未来是碍于锦衣卫在册,碍于他这个帝王愁旱才下田,甚至还用帕子捂着口鼻。可苏从斌却也的的确确客客气气对待村民,没张口闭口道一句刁民,道一句愚民难教。
对两村打架的用词是情势所迫,各有难处。
而不是清远县县令写的刁民、暴、动!
敏感的察觉到帝王吐息的有些紊乱,定国公硬着头皮,缓缓开口:“治理百姓,不像打仗。打仗就算三年五年,时间长一点。可打赢了就赢了。后续如何安排伤兵,尤其是征过来的民兵伤残后如何安排,客观而言都是朝廷的事情,是治世的一环。”
“微臣昔年作为武将,都未思考过这个问题。等得您信赖成为兵部尚书,有职权的担子在身,才让臣的视野从武将,从打胜仗这心思到纵览战争的全局,去思忖兵马粮草,征兵、国库税银……以及后续伤兵安置。”
“一场战争,跟武将跟士兵有关系,也关系户部、工部、督察院、礼部等等部门。毕竟将士在外,这家书都得有人写啊!”定国公最后做了总结,字字铿锵,字字笃定:“这四书五经,单独成册,像朝廷各部门,职权也明晰的。可一件事,不独独是一个部门的事情。是由点到面,得面面俱到,兼顾周全。这乡试既是为官第一步,举人有候补为官的机会。那他们率先学会将儒学经典,各个篇章段落之间的各种潜在联系融会贯通,烂熟于心也是应该的。”
镇国公看着匍匐跪地,表示回答结束的定国公,恨不得抬手给自己来一巴掌,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这不愧是百年世家,百年以武立身的世家,牛是牛的!
定国公这么一解释,他能听得懂!
这种无情无理取闹的题型存在有必要。
可文官不会这么跟他解释啊,只会圣人曰狗屁!
一直静默的武帝眼角余光飞快扫了眼镇国公。瞧着人一张脸倒是写满认同,以及一丝丝的不忿,他眼眸闪了闪。最终,武帝将自己端着的茶盏往御案上一放,口吻都有些无赖的架势:“舅舅,您这话朕明白,改革急不得。可朕心理就不舒坦。你们还是没看见东华书院那考场演练,没看见顺天府其他书院演练的架势。好家伙,真快赶上正儿八经的乡试了!”
提及自己亲眼目睹的场景,武帝愤怒拍案:“京城如此,朕现在都担心江南文风是如何的。”
“还有山东也出人才。结果呢,朕示意董阁老跟他的徒孙示意,出了个县试题目叫镃基!”
眼瞅着帝王跟个火蒺、藜一般要炸了,镇国公沉声赞誉:“这题目听起来就很霸道!”
定国公也跟着点头,还道:“董阁老还是务实的,也是能干活的人才。”
武帝幽幽道:“这玩意通俗说法叫锄头!”
“不是有个基业的基吗?那不得很霸气的那种?”镇国公闻言还有些不敢置信:“听起来那么霸气的,怎么会是锄头?这造字规则拆开,跟铁有关。这基又是基业的基啊!那肯定跟军事有关。”
武帝喝口茶,不去回想自己当初看到这词的想法,只木着脸道:“总而言之,一个旱区,一个全县都受影响的县,没几个知道是锄头的意思!”
“朕当时思忖着,粪土金这么大张旗鼓搞事了,哪怕城中最最最富贵人家,地主家粮食无数的,也该知道旱灾收成不好,也该了解了解基本的农业词汇。至于寒门子弟就更别提了,家里都因旱灾穷了,他总不能两耳只读圣贤书吧?”
不提还好,一想起来武帝又愤怒拍案:“甚至揣测考官心思这一点,朕也考虑了。那考官专注农事出名的。”
迎着帝王直白的怒火,镇国公使劲给定国公使眼色,让人赶紧想办法劝。而他是没办法的,因为一听帝王这诉说,作为底层老百姓出身,他也气的!
定国公见状,来回反复深呼吸,才开口劝:“皇上,老臣托声大,大胆僭越一句。那些让您动怒的学子今年几岁了?您登基满打满算也就十年。”
眼下是元熙十三年,可……可年号武帝爷不按着常理走。前头三年算送给先帝爷了,叫:三年不改父志。
反正一个能用谥号定名的帝王,其他朝臣也不愿在这种“名义”上跟一个直接对外公布弑父的争论。于是也就含含糊糊的,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年轻的一辈,尤其是国庆寺受您荫庇出生的,苏琮这样的天赋神童不提,那苏敬仪微臣观察过一番,也挺会思考的。”
“这年轻一辈有典范如此,自也能教育后人。”
武帝闻言,想想自己登基后出生的小文曲星,面色和缓了几分。
“对啊。皇上,咱这舅舅说得对!”镇国公听得这话,眼眸一转,带着些亢奋:“咱换个角度想想。那东华书院精心谋划制定出各种考试书籍,不也是苏琮一眼扫过,就记住了。然后苏琮反过来教导苏从斌。”
“咱们家小子自己争口气,复刻了对方十几年的果实。苏从斌也争口气的,按着对方总结出来的经验,连得三次第一!”
“简言之,咱们直接摘桃子啊!”
“你们这话说的也有理。”武帝难得露出个好脸色,缓缓吁出一口气,像是要把积攒的愁闷排除出去,而后还颇为积极的开口:“咱们还是静静,还是把粮食的事情搞定,再想其他改革!”
两位国公爷听得帝王如此笃定的话语,齐齐面色一松,但旋即又带着些紧张了。
要知道眼下试验沃土之法,是放在边军的农田里。这农田不过百亩而已。朝廷对此有所规定,若是越界了那便是有屯田屯兵谋反之心。毕竟若是军队手中有足够的粮食,就不会听朝廷的话,听命帝王了。至于有百亩田在,只是为了应对突发情况:例如突然大风大浪,每月既定的军粮无法按时送达;亦或是突发战况,得携带军粮去突袭等等。
可眼下军田的肥沃,证明这方法可以朝周边县域推广,可以推广全国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