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敬仪抬手擦擦自己不知何时溢出的汗珠,喑哑着声道,“我来解释。这课我记得我上过!”
这一声仿若用尽了苏敬仪现有的理智,说的是铿锵有力。以及苏敬仪的双眸中除却逐渐的决然外,还流淌着一分迫切的渴求,仿若沙漠中缺水濒临死亡的旅客,是亟需一场甘霖拯救。琢磨着,吕勉倒是不开口了,反而带着些信赖,回应道:“好!”
边说他转身去拿茶壶,打算给众人倒茶。
让苏敬仪缓和缓和压力,也让其他人缓一缓这跟着七上八下噗通乱蹦的心。
与此同时,非但秦延武,便是孔睿和华旭峰眼神都带着些茫然,看向苏敬仪。
苏敬仪娓娓道来。
这名字一事说来也跟户籍制有关。
因为征兵征劳役时只算男丁,这历朝历代对男丁的掌控就比较严。甚至朝廷每逢五年、十年便会进行一次大普查。所以渐渐就形成了习惯,生男子会主动上户口,但民间不会主动带着女娃上户口。反正户口上多一个女人少一个女人,没什么区别。都是等普查,亦或是村长里长这些“一线行政人员”遵纪守法,按着规定一年一登记,拿着相关文书去县衙办理。要是碰到个敷衍了事的,那或许女子一辈子都没机会上户籍,活成法律意义上的人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外加重男轻女因素的影响,女子的名字渐渐也不重要了。在家可以是老大老二老三,别人也会叫某某家的老大进行区分,嫁人了就简单,被唤做某某家的、某某氏,有了孩子就是孩子他娘。稍微人品好些的父母,给女儿取名也就是蕙质兰心这些词,不像男丁,会专门请算命先生这类人物好好取名。
甚至有些时候父母给闺女取名了,若是碰到个不负责的衙役,胡乱写一笔都有可能。反正一般而言,民女一辈子也离不开县,不会出城。
当然达官贵人对女子还算重视的,会给女子取名字。但他们也会等到女子及笄了,要走婚姻六礼了才去府衙登记。
不会像武勋那么积极,一出生就进行户籍登记。
例如苏家的侯夫人们,虽嫁入苏家后名字渐渐无人提及,成了苏某氏,成为荣侯夫人。但鉴于侯夫人们大多出身门当户对的武勋家庭,所以她们自打一出生就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也有属于自己的户籍名帖,也就是身份证。
而之所以拥有身份证,是因为帝王。
自古以来帝王对武勋挺忌惮,唯恐武勋拥兵自重,因此除对武勋麾下将士们各种限定外,对武勋家眷,尤其是孩子的数量,也得掌控的清清楚楚。所以久而久之的也就有了潜规则:武勋家但凡有新生儿,过了洗三后就要去顺天府登记造册。要是拖延不登记,顺天府尹还得拎着礼来吃满月酒。
“总而言之,民间的女子命挺苦的。我听我爹还感慨过,就连京城这天子脚下,比如隔壁宛平县就有一妇人等儿子长大报名县试了,因孩子报名不通过,才有机会补各种证明自己身份的文书。”苏敬仪看眼秦延武以及两位皇亲,带着些希冀做了最后的总结:“不会像武勋和宗亲女子,一出生就各种手续齐全!”
皇室宗亲女,封建皇权代表,一出生相比较其他女子是享有各种福利待遇。
武勋女误打误撞的,也有一份律法保障。
除此之外封建女人就连姓名,都得看父亲、丈夫、儿子。
诸如苏金氏,父亲离世,丈夫不成器,可她宁可带着儿子艰难求生,也没回娘家求助的底气。除却娘家在千里迢迢外的川蜀,没有户籍路引寸步难行外,也是因为她在家没有名字,只被唤做大姐儿。
苏敬仪将自己的记忆搜索了又搜索,确定肯定苏金氏没有名字。甚至苏金氏临终的愿望是安葬在苏家祖坟里。
有瞬间苏敬仪觉得自己灵魂都被灼烧了起来,他垂首看向自己手里备份的亲供单,抑制不住的中二心蹦跶了一下。
或许……或许他穿书就是来稍微改变改变封建时代苦命的女子吧。
毕竟苏敬仪认可女强人,甚至还打算做一个优秀的豪门白富美,去“嫁”给豪门女继承人!
头一次听闻民间女子如此遭遇,竟然连个好听的名字都没有,连他们家丫鬟待遇都没有,秦延武整个人都傻了:“那么惨吗?”
吕勉瞧着苏敬仪似因苏金氏遭遇伤感,唯恐他心中因为亲生家庭和养父母家庭差距太大而生龃龉。于是他面对秦延武的震惊,直接来了个简单粗暴的回应:“莫说民间女子了,就连文臣家都不给女子上户籍的。前些年哪家文臣来着,还闹个替嫁的笑话!”
“翰林院经筵讲官,姓夏!”孔睿一听替嫁,当即眉飞色舞着开口,算缓和缓和屋内沉闷的氛围:“这姓夏的以为自己给皇子讲书厉害了,当那神嘉子爵府的任由他们拿捏。夏大人舍不得嫁嫡幼女,就把庶女嫁过去。”
话语到最后,他克制不住带出了些鄙夷。
凌敏闻言也想起来自己曾经听闻过的笑话,给在场其他人解释道:“说来这也是寒门乍富半桶水晃荡。以为有所谓人证,以为族谱替换了就万事大吉,以为子爵府要吃这个闷亏。是完全没想过子爵府在落魄也是算武勋,且子爵府还有朝廷认证的八字名帖。”
“而夏家连给嫡女都没上户籍。最后直接被子爵府以隐户一罪告到御前。这夏家最后被帝王杀鸡儆猴,夷三族,也追查到地方府衙。用此案告诫地方,对女子也得按律一个不落载入在册。”
“也是因此教训在,不少寒门出身的文臣才忙着给女儿上户籍。”
听得这声声感慨,苏敬仪若有所思状:“都有法可依了,为什么不能人人执法必严,违法必究啊?难怪县试会出柳下惠这人。”
“还是军法好!”秦延武闻言立马铿锵有力强调:“大家都执行……”
话语一顿,秦延武看向苏敬仪,赞叹:“执法必严,违法必究这八个字听起来好简练但又感觉听杀伐有力的!”
苏敬仪迎着小朋友崇拜的目光,厚着脸皮开口:“可能最近书读太多了。刚才听到这案例就有感而发。没有这样的词汇吗?我看我爹做断案题,就挺多律法用词。”
秦延武闻言,抬手摸了摸自己还扎着的请天庇佑辫,“那我以后多看看律法的书籍。”
吕勉也跟着点头,以为是自己读书太少的缘故。
将未来大佬们的眼神变化尽收眼底后,苏敬仪缓缓吁出一口气,仿若要吁口有关避讳的这些嘈心事。而后他认真朝孔睿一抱拳:“孔兄谢了,不管如何谢谢你提醒我!我会小心应对的!”
孔睿定定的看着恢复些活力,甚至眉眼间不见任何颓败之色,反而闪现决然光芒的苏敬仪。他沉默一瞬,声音小了一些:“你们……你们别往外说啊。我爹还嘀咕过一种可能的。”
说着他视线落在了苏敬仪备份的亲供单上,表情凝重:“经验老道的某些考官,可以借着整张卷子避家讳情况,联系文风推出卷子大概是谁的。从而自己这一派的提名次,仇敌的就压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