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强者,并非是拥有无限大的权力与力量之人,而是身怀绝技,明明可以碾过一切挡在面前的障碍,却懂得克制与隐忍之人。”谢衍意有所指,“身在其位,平衡之术的重要性,要高于铁血与暴力。”
殷无极凝眸,若有所思。
良久后,他缓缓笑了,颇有些甜意,“圣人原来是指点本座呐,受教了。”
“谈不上指点,只是些许告诫。”谢衍侧眸,又伸出手,理所当然地牵起殷无极,把他拉出那破碎如蛛网的薄冰前,“你与我,如今皆行于冰层之上,深渊之侧,还需万分警惕。”
“圣人亦不能逍遥吗?”
“……出世,自得逍遥自在。”谢衍负手而立,看向漠漠远山,“你我之儒道,既然选择了入世,便是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路,从此,再也不能回头。”
殷无极握住他的手,摊平他的掌心,用食指一笔一划地在他掌心写下,宛如一个默契于心的哑谜。
他写道:“兼济天下”。
第307章你我同道
他们一路北上,重走当年路。月光依旧如千年前。
越过剑门关时,殷无极勒住缰绳,看向上一次仙魔大战的战场。这条狭窄的古道,不知埋藏了多少魔兵的性命。
圣人谢衍的封神之战,便是在此地。
“这里曾经是北渊南下的必经之路,上次大战后就废弃了。”谢衍站在削壁中断,山峦裂痕的古道前,感受着吹越千年的北风刺破山间,越过关中,吹拂他雪白的衣袍。
谢衍是中洲仙门最坚实的堡垒,最无可争议的定海神针,如今作为活着的传奇站在这里,他却早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殷无极翻身下马,走近,一块石碑伫立,上书:剑门古战场。
上有青苔痕迹,被岁月爬满。
“不过三百余年,已然可以称古了?”殷无极俯身,微微弹指,以最精细的控火之术,烧去石碑上深色的苔藓与荆棘,才看出那银钩铁画,历久弥新的笔锋。
“圣人的字?”殷无极笑道。
不同于仙门的几百年安逸,殷无极经历的一切足够惊心动魄,甚至数次生死边缘徘徊,仙门的暗流还是相形见绌。
“确是我刻的碑。”谢衍以此一战打溃了北渊南下,坐稳了仙门之主的位子,“盛情之邀,难以推却。”
“总觉得,并没有过去多久。”
“凡人一生不过百年,此地足以怀古凭吊。”谢衍也同样走近,但他看的不是碑文,而是沉静端华的帝君,“于你我而言,也不过是漫长千年中的弹指一瞬。”
“诚然。”殷无极看向那一线天之下,仅有些许光芒落入此地,他就这样步履轻快地踏入古道之中,身影没入森森的阴影中,“感觉不出,这里曾经埋葬过数十万人。”
当初服从于先代魔尊的魔兵,殷无极并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他们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是一群兵匪。甚至,那时候的北渊洲给予他的,是屈辱、追杀与敌意。
烈焰中重生的北渊洲,他亲手拼起的版图,才是属于他的天下。
“当初,吾取了巧,借助地势赢下这一战。”谢衍与他随意聊天,“也是赤喉托大,觉得我登圣时日不久,轻视于我。”
谢衍依然记得这一战,刻骨铭心。并非因为这是奠定他仙门之首地位的决定战役,而是自此之后,他失去了殷别崖。
变故来得太快,一切都向无可转圜狂奔而去,命运的时速,让骄傲如圣人,也束手无策。
“换做如今的圣人,没有人敢轻视你半点。”殷无极对他的心绪无知无觉。
“山海剑已经久未出鞘。”谢衍似笑非笑,“如今,能教我出剑之事都已廖廖。敢正面挑战我的,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他方才还是冷清的圣人,此时语气却带上几分笑骂,活了不少。哪怕变化微末,也让殷无极心中猛然一动,视线与他相碰。
谢衍抬眸看他,明明是白衣霜雪、冯虚御风的仙神之姿,眸光中映出他的脸时,那旷世的缥缈微微淡去,因为他浮现出几分温柔之色,好似惊鸿的回首。
殷无极本想询问些当初的细节,毕竟在此之后,他于流离谷外与赤喉狭路相逢。
当他笼罩在这样的视线之下,他却觉得不再重要了。谁能够受得住仙神低眉的一瞬温柔呢。
一切都在不言中。
他们踏着古道向前走,天光在最上方,却吝啬于泼下狭窄的一线天,殷无极却翻身上马,悠悠然地斜坐着,白马撩蹄,走的慢慢,他却信马由缰。
谢衍走近,牵住了马绳,自然而然地引着他向前走去,“过了剑门关,再不远处,便是你去北渊的路。”
他刻意用了“去”的字眼,咬字很清晰,很坚决。
“是了,也到了我该回北渊洲的时候了。”殷无极却没有注意到他言语间的这点纠结,一如既往地微笑着,“闭关一年,君王不视朝,着实不像话,本座也该出来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