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意这个呀。”殷无极扬起脸,笑吟吟地看着他,眼里有烟波在流动,“都被您这样放在心上疼着了,我哪里跑得了。”
在谢衍注意着殷无极的每一寸表情时,帝尊也在烛光下,将他的一切神情尽收眼底,好似要辨别出其中深埋的谎言。
真作假时假亦真。
自从在云端城的摊牌后,谢衍哪怕感觉不到七情,却也开始学会如何做一名好情人了。
文采斐然的天问先生,说起情话来,恐怕再浪漫的诗人也比不过他。他若想哄着他,让他沉溺于温柔的罗网中,就无人能够逃过他的捕获。谁能扛得住圣人的独宠呢。
其中,又有多少是他的惯性,有多少又是失控,便是无人知晓了。
殷无极不想去深究,只是当做真的,凝望着他,缱绻多情的一双绯眸,好似有万种深情。
第306章兼济天下
数九寒天,冬雪时节,江山染素,山河尽白。
又是四季一轮回。从暮春至寒冬,谢衍携着殷无极,自中洲腹地开始旅程,一路见过无数风土人情,终而来到连云山脉。
早年,天问先生也曾将那初拜入门下,还跌跌撞撞的小徒弟带上高原。如今,当年羸弱纤瘦的孤戾少年,已经是雍容华贵,尽显君王风度的帝尊。
二人并行于山中,却是风雪皆避,极目所见,一片茫茫的白。
“重走当年路吗?”殷无极似乎也从回忆里拾掇起什么,盈然一笑,看向执伞行于天地的白衣圣人。“这里,这条山路,我曾随您来过的。”
圣人手中的白色纸伞看似单薄脆弱,绘着山水墨画,却又在风中显得莫名坚韧。
谢衍看上去冰冷而清寒,几乎要与这茫茫雪山融为一体了。
殷无极过目不忘,尤其是与谢衍有关的记忆,皆是清晰如昨。
他头戴一笠,挡住些许风雪,伸出手,对着迢迢的山路比划了一下,却又犹豫片刻,道:“之前来的时候,这条路十分陡峭,地形似乎也变了。”
“你口中的之前,是多少年?”谢衍一双清冷眸子凝视着他。
“几百年……不对,一千两百年?还是三百年?”殷无极说到这里,才微微失笑,“竟然都过去这么久了。我都没有意识到。”
像他们这样的顶级修真者,已经伸手触碰到天门边缘,莫说百年,千年亦是一梭。
“沧海化桑田。”谢衍抬手,接住一片雪花,“连云山脉过去曾是中洲最崎岖险峻之处,时过经年,已有数座险峰坍塌,不仅雪化,地势也低了不少。虽然雪山不再,但自此融化流出的水脉滋养了平原沃土,反倒致使雪山下的文明更繁荣。一饮一啄,皆是天道定数。”
“怪不得,我觉得与记忆里不一样了。”殷无极站在半山腰远眺,果然,熟悉的山峰低了不少。
帝尊抬起玄色广袖,将其微微倾斜,不动声色地挡住扑向谢衍衣袂的风雪。却又旋身,在他面前,倒着向山路走了几步,故意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殷无极似乎心情很好,笑着道:“千年已矣,连山峰都被时光削平,但在你身边的依旧是我。”
“变化中仍有不变,哪怕身份已变,立场已改,但故人仍在。这算不算是一种定数?”
“……算的。”谢衍深深地看向他,好似在注视着一名身形单薄却坚韧的玄衣少年。时间当真过去太久了。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殷无极玄袍飞扬,姿容绝世,且行且吟,“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他在雪中旋身,自腰间悬着的鞘中,抽出大巧不工的无涯剑,鎏金暗绣的玄色帝袍,如同流动的一缕光,在漫天飞白中,是最浓墨重彩。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一剑出白雪。
他乘兴而舞,又随风而起。那古老的情歌,被他用低沉又庄重的雅言古音吟出,颇有宿命的意味。
谢衍看着他的剑锋划过地上的积雪,轻身掠过这在凡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山脉,正如苍鹰起旋。
目之所及,天地皆自由。
“圣人啊,山已无棱,江水何时竭?”远远地,他听见殷无极的笑言,明明轻快,却带几分悲郁。
白驹过隙,他已看见了时间的裂痕,那本该无期的“与君绝”,到底也有期限。
“千年冰雪融,江水不竭。”圣人将手中纸伞一收,亦然轻身而起,追着他离去的轨迹,遥遥回应他。
在这无人的山脉之上,一圣一尊不必再克制着自己的力量,反倒以山脉为赛场,比起了身法高下。
帝尊踏雪而无痕,圣人风过而无迹。
若想要分出胜负,却又点到为止,断然是不能动真格的,只得从身法与技巧上拼个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