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殷无极也将从属于自己的一支商队放进他的队伍里,明面上是显示自己对他的重视,可言下之意也很明确:一来是要让程潇带他们走一走门路,二是提醒程潇不要有其他心思,队伍里有他的“眼睛”。
“恩威并施,驭下之术……圣人没有说错,无涯君是个帝王之材,让他呆在仙门,哪怕是做儒宗的少宗主,都是屈就。”
中临洲的官道宽敞,又很安全,程潇回身看向满载的商队。
因为携带的货物太多,他们带来的乾坤袋装不下,不得在仙门购买车马。墨家的老式工艺比不上城主,但胜在便宜,赶路与运输没什么问题。
彼时程潇已经越过三大湖地区,除却给圣人的礼物外,从北渊洲带来的矿石、金铁、染料等等早已卖完,换成了殷无极急需的药材、粮食、布匹与一些仙门特有的工艺品。
而殷无极特别嘱咐的,仙门的灵宝、灵器、丹药等等制成品,从正规渠道完全购买不到,他只好去黑市淘了点品质一般的货。
仙魔大战结束才一百多年,哪怕北渊洲与中临洲早已停战,仙门仍然保持着对魔修的警惕心。
而程潇说不出来路,是因为不能把自己的主子挂在嘴边。
“无涯君”在仙门已经被列为禁词,相关记载全被删除,年轻修士只是隐约知晓,除却如今得体又出色的儒宗大弟子风飘凌,圣人之前也有个弟子,现在已不知去向。
程潇心中记着殷无极交给他的特殊任务,于是在商队来到儒宗附近的仙门城池后,特意安排歇息几日,自己则动身前往微茫山述职。
因为是秘密拜访,他未曾大张旗鼓地走问天阶,而是从偏门小道上山。刚到附近,他便看见小童等在那里,仿佛预料到了他的拜访。
“在下程潇,这是我的名帖。”
“请程先生等一等,师尊正在面见贵客。”风飘凌见小童将他引来圣人书房,被告知这是圣人点名要见的人,便微微点头,道,“请随我来。”
一身青松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被请入圣人的外书房等待。他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端详着身边穿着靛蓝色儒衫的风飘凌。
风飘凌宽袍大袖,性情严肃冷淡,手中握着一卷《楚辞》,看上去文质彬彬,很符合世人定义中的儒宗大弟子形象。
与他相比,无涯君反倒是不像个儒门弟子。
程潇记起城主提起风飘凌时的古怪神情,心中有了底,开始向风飘凌套话:“圣人日理万机,实在操劳,我等皆受圣人恩情,只能在万里之外替圣人办事,却无法长随圣人左右,实在是遗憾啊……”
“程先生也是为了仙门的和平,我们能够如此安逸,有先生之功。”风飘凌也对程潇的身份略知一二,知道他长期卧底魔洲,又是个难得的人才,身份需要高度保密。
他顿了顿,心中又好奇,道:“北渊洲是什么样子?”
“苦。”程潇言简意赅,他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多时,内书房传来动静。原来是圣人亲自将客人送出门外。
以圣人谢衍的身份,值得他起身相迎,出门相送的人,整个仙门也只有其余二圣。可他这一次会见的贵客,只不过是一介散修,却让他如此重视。
程潇不能露面,只是在室内侧开的窗户往外看去,而风飘凌已经抬步出门,陪着师尊送贵客了。
“天行君,当真不考虑入我儒门做客卿?”谢衍与他清谈三日,只觉对方见地独到,心怀苍生,顿时将其引为知音。
“谢宗主美意,在下心领。”对方同样一袭出尘白衣,神情有种淡漠的神性,孤独而温柔。“在下习惯了四处漂泊的生活。”
“做我儒宗客卿,依旧可以行走天下。君收集天下禁术,怀璧其罪,有宗门作为依靠,会好上许多。”谢衍轻叹一声,“天行君当真不考虑考虑?”
“在下修为已至渡劫,倘若真的有人要对在下出手,也不会顾忌谢宗主。鉴于在下立场,不仅无法为儒宗做什么,反而会给儒宗带来麻烦。”
“修士如君者,五洲十三岛鲜见,吾只是希望能够给君提供庇护。”
白衣修士右手抚上胸口,向圣人行了一个古老的祭礼。
“君子之交淡如水,若有机会,再与谢宗主清谈。”他的声音轻而缥缈,好似那双悲悯的眼从未落在此世,永远落在天道的尽头。
“君若改变主意,随时来儒宗,衍倒履相迎。”谢衍见劝不动,便也不再提,向他行了一礼。“前方路遥,请君慢行。”
“谢宗主不必远送,且回吧。”
天行君离去了。
谢衍平静地目送他乘上仙鹤,白衣翻飞,消失在微茫山的山间。
良久,他负着手轻叹一声,“天行君果真名不虚传,他的身上有神性。”
“师尊何出此言?”风飘凌肃立于他身侧,对他异乎寻常的慎重有些不解,他近乎尊崇地对他道,“弟子觉得师尊也是神仙……”
“不一样的。”谢衍阖上双眸,近乎悲郁地道,“就算是圣人,也是人,不是神。”
倘若他是仙神,是不是就挽住那一缕明媚的春光,是不是就能留住指尖逝去的流沙,是不是……就能把离家的游子,从那豺狼环伺,苦寒艰险的北渊带回家?
胡不归啊。
风飘凌不解其意,怔了片刻,又像是想起什么,对谢衍道:“程先生,现在正在外书房等您,他似乎带来了北渊洲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