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临模模糊糊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却不甘心就这样走。他找不到合适的事干,在房里东看看西看看,想起从前虽然调皮,两个哥哥都挺疼爱他的,现在怎么成了人见人嫌的那个?鼻子酸酸的,有点想哭。
不过,好像自己也是罪有应得。
也不知道哥哥们以后会不会永远都这样讨厌他。
咏临一边想,一边在房里观天望地,他如今不敢乱嚷嚷乱翻东西,憋得比谁都难受,老实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去找咏棋,要帮他磨墨。
咏棋轻轻道:「不必,我也不写多少,这么点墨够写了。」
他是无心之言,对咏临而言却好比一盆冷水浇到头上。
咏临只好踅到看奏折的咏善身边,盯着咏善看了半天,才低声问:「哥哥,母亲今天来了?」
「嗯。」咏善抬起头来扫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听门口的小内侍说的,他说你还搀扶着母亲,送到门外。」
咏善不置可否,只道:「母亲最近身子不好,你该去看看。」
咏临猛然沉默。
过了一会儿,露出孩子似的倔强,恨恨道:「她骗我喂咏棋哥哥吃毒药,我……我再也不要见她!」
咏善看他瞪大铜铃般的眼睛,眼珠子黑白分明,好像一辈子也长不大的小老虎崽子,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咏善扯起嘴角,苦笑一下,喃喃道:「你这蠢东西……」
举起手上的奏折。
啪。在咏临脑门上轻轻拍了一下。
咏临脑门上挨了一下,却并非全无所得。
至少心里不知为何,猛地轻松了不少,好像咏善那一奏折拍得正是地方,又把他拍回了自己这个弟弟该有的位置。
他嘴巴里嘀咕了一下,站起来伸个懒腰,重新坐下,兴致勃勃地看咏善批奏折,偶尔牢骚一句,「每天看这些东西,也不知有什么趣味?」
咏善又好笑又好气,一边盯着奏折,一边随口道:「凭你也敢对这些发议论?这些东西是弄来玩的吗?还讲趣味。东北一场雪灾,压塌房屋无数,朝廷就靠着下面官员的奏折报告灾情,该发放多少赈济,怎么安抚百姓,设多少粥场,还要提防有人趁国难贪污赈灾银子,稍一个地方照顾不到,百姓轻则冻死饿死,重则因为活不下去引起民变,朝廷就难以收拾了。亏你还是皇子,若江山到了你手上,也不知道糟蹋成什么样子。」
咏临才说了一句,就被咏善侃侃教育了一通,听得眉头直打结,捂着嘴打哈欠,「好哥哥,我知错了,你少教训两句。我又不是太子,不懂就不懂。」
咏善被他一言提起心事,好像喉咙被堵了一下,片刻后才淡淡道:「不懂就算了。像我这样,未必是福气。」
咏棋正弯腰在书桌上练字,听着这话,无端地笔尖一颤,把好不容易写到一半的一幅字给毁了,不动声色地把废宣纸卷起来,搁了笔。
咏临有听没有懂,使劲眨了两下眼睛,刚要开口问,常得富正巧这时候跑着小碎步匆匆进来,抹着脑壳上的汗向咏善禀报,「殿下,殿下猜得真准,王太傅真的来了。小的已经把他老人家请到厅里去了。」
咏善一凛,猛站起来,怀里几份奏折哗啦掉在地上。
他这一站,才知道自己实在太紧张了,好像绷紧了随时要断的弦,忙按捺了自己,止了常得富伸手,自己弯下腰,缓缓把地上几份奏折一一拾起。
借着这一点功夫,人已经冷静下来,直起身轻轻一笑,「看我,这几天下雪,着实想念太傅的课了。常得富,你去和王太传说,我换过正经衣裳就过去。」
咏棋犹豫一会儿,走过来道:「我也是太傅的弟子,和你一起去见他吧。」
咏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虽然都听太傅的课,我和哥哥又怎么同呢?」
竟用这么一句教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挡了咏棋,到隔壁厢房让宫女们伺候着换上正装,前往侧厅。
咏善进到侧厅,王景桥就坐在里面。
好茶已经沏好,老太博像往常那样,一身整整齐齐的官服,矜持地正襟危坐,手里端着茶,正抵在颤巍巍的唇上轻轻吹着。
一眼瞅见咏善进来,赶紧放下了茶碗,有些老态地站起来。
「殿下。」要给咏善请安。
咏善跨前一步,双手一伸拦住了,温声道:「说了多少次,太傅是我的老师,这种俗礼就免了吧。」
亲自搀扶着王太傅坐下,自己也撩衣摆坐下,「最近大雪天,太傅好几天没来讲课,我心里几番念挂着。天冷,老人家晚上要盖厚点,万一受了寒可就不好了。对了,我这里刚刚得了一袭长白山的白狐狸皮,裁了当坎肩,这种天穿最好不过。」接着就唤常得富来,吩咐道:「开库门,把上次那顶级的长白山白狐狸皮取出来给太傅。」
常得富答应一声,小跑着去了。
咏善一番和风细雨,又问候身子,又送东西,王景桥的老脸却仍是皱着一道一道坎,似有满腹话说不出来,隐隐约约地神色教人瞧着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