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递上茶碗,朝青青使个眼色。青青去了门口守着,婉如安心追问:“反省什么?”
“是悲哀,还是悲凉?这世道就没给女人留过活路,离了唐家,娘家又不能依靠,再硬气,最终什么都不是,上回那乔娘子还瞒了许多难听的话没说。不得不淌这浑水,我盘算过,离了褚家,想要再搭大船,实在艰难,搭上了也难保安稳。没得选,这是我们的悲哀!”
“幸好他为人可靠,也有怜悯心。”
“是啊。知道他人品可靠,吃准他不会跟我计较,因此一而在再而三地在他面前放肆。唉!我才发现我是不甘心的,他暗地里操纵了我的婚事,托孤似的将唐家那副烂摊子丢给我,又不提早交代一声。他老婆随手挑拣,恩赐似的命我进去做妾,也不问问我的意思。这就是高低贵贱!我不想输得狼狈,我也想摆布他们……其实我从他那得了不少好处,才能走到今天,可我只想忘恩负义,这算不算悲凉?”
婉如护短,理所当然道:“当然不算!他们享一辈子荣华富贵,难得吃点苦,算是他们的造化。只要别闹出人命,或是惹祸上身,怎样都行!”
赵西辞托着茶碗,以它代酒,挨个敬她们,畅快笑道:“再怎么样,我身边总还有你们,不算一无所有。”
梅香递过来热帕子,接道:“还有七爷,还有巧善姑娘他们呢。迟早有一天,咱们不用再依靠外人。”
赵西辞擦了脸,将帕子搭在手上,接道:“是啊,还是自己人更可靠。你说……阿七这会到了哪,不会撞上吧?”
“七爷身手好,又聪明,不会有事的。”
“嗯,你说得对。”
枫亭桥往东,是一大片坟山,那里埋着长煜三年洪灾时,本地拦截到的三百多具无名尸首。
孤魂野鬼扎堆,阴森荒凉,没人会往这头走。
赵东泰蹲在界碑旁,盯着河面出神。
萧寒四下走动一番,又绕回来,压声问:“依你看,那位褚大人是什么意思?你这趟回来,送的是什么信?”
“我走的时候,营中还在部署如何拿下百鬼岭。”他叹了一声,接着说,“他叫我不要急着赶回去,先把亲人送回老家。”
一来一去,至少一个半月。
后一句把什么都说了。
萧寒抹一把脑袋,急得来回踱步。
赵东泰回头看他,背对着月光,看不清神情,但猜得到。他随手捡了一块石子,将它甩出去,淡淡地说:“信是给他侄子的,我没偷看……我想以他的为人,一定会尽力安排妥当,不会连累旁人。”
他并不操心这个:从小听来许多故事,四姐没认过输,既然敢找过去,那一定会想法子解围。还有,分别时,她话里话外叫他保命,可见这些事,都在她们预料中。
赵家禾一行混在逃难的人里,行动迟缓,到半夜才会合。
一路走走停停,巧善和青桃时常混在人堆里闲聊,从别人那打听来不少消息,将他们原本编的身份又润色,成了往北去万山县投亲的一家。
法不责众,大片流民不用怕查路引,收留的官衙还会替他们补办户籍。有人犯事后靠这个隐姓埋名,因此历来的规矩是严查单个的人,像他们这样有老有小,很容易蒙混过去。
萧寒帮着拴好驴,一回头,惊了一跳,“哪来的小孩?”
巧善无奈道:“捡来的。”
别人歇,她们跟着歇,总是尽量落在最后,白得个一岁多的娃。
这娃还算乖,挤在两个贵妇人中间,睡得安安稳稳,倒是褚太太这个大人慌得不行。
巧善把娃抱走,赵家禾跟着为她们挡风。
萧寒凑过来,说了保宁寺的事,还有赵东泰的话。
赵家禾朝那头看过去,这小子还算知廉耻,离得远,背对着这面。
“直接往那边走,是羊入虎口,我们要绕远道,太耽误事。你和他试试翻山路,早点赶过去,和那边商量一下怎么安置。山路走不了,就换换水路,哪里僻静走哪里。”
别回来就行!
萧寒扫一眼,转回来问他:“你不怕……”
“不怕,褚颀不怕死,总有怕别人死的时候。你带两件信物交上去,我就不信他忍心看老母亲曝尸荒野……”
他走到板车那,要走了念珠,还有褚老太太的药膏壳子,一并交给萧寒。
萧寒将东西收好,悄悄地问:“她怎么舍得给了?”
先前抹点黄泥就要死要活,挨都不让挨。
“佛祖再法力无边,也不能起死回生。念经这种事,和尚天天念,也不见得就真的心静如水。她尊享富贵,人又不傻,知道好歹。”
“平常是做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