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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根朽枝枯

这事不能对外泄漏,他亲自去了一趟褚家。这是于自家有功的恩人,门房得过吩咐,一面打发小厮快跑去通传,一面直接将人往里送,以免耽误。

褚颀早在去年就亲眼见识过他的本事,多次诚心招揽,乐得如此,听他说完后立即点头,把定下的计划和盘托出。

赵家禾到家便说了这个好消息,巧善见他仍旧精神涣散,不免担心,小声问:“这是不是打乱了你原定的立功计划?”

赵家禾摇头——褚颀提了她三次,称的都是王姑娘,是何居心?

巧善跟着紧张起来。他一见她这神色,忙说:“我是担心我们都出去了,留下妙妙怎么办?”

“几位嫂子还没接回来,单留下青桃照看,未免太辛苦。把她和妙妙都送去医馆,后院和铺子里都是自己人,又有小五在,就更放心了。不是他家要把妙妙接走做人质吧?”

她自己都不信,摇着头说:“不能呀,几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又接连送了几次赔礼,方才又有呢,不像个计较的。”

“前几次是真赔罪,这回是遮掩。”

她懂了,明早要出发,他们该提早过去“回礼”。

镇南侯恃功矜宠、顾盼自雄,早就和褚颀不对付,常私下贬低褚家一窝病秧子,不病不灾的褚颀则是个只知道抢属下功劳,托庇祖荫的软蛋。

在宴席上激他是第一步,巧善扮的是侄儿,不用刻意装样子,她这弱身板,正好对上不成器,也不用特地装强,该慌就慌,该乱就乱,正合镇南侯的心意:外人信不过,家里人又不行,看这伪君子能撑多久,哼!

一阵你来我往的暗讽过后,褚颀突然变了调,明着挑他的错,骂他无能又贪婪。

镇南侯被激得脸红脖子粗,怒斥褚颀是以小人之心胡乱猜忌,叫人取来账簿,用力甩到小孩儿面前,冷嘲道:“小兄弟,你叔叔等着你长进呢,你好生看看,看我到底是哪里对不住天下人了?”

小孩儿看看叔叔,再瞟一眼镇南侯,又赶紧转回来看叔叔。

叔叔没动,只哼了一声。小孩儿战战兢兢拿起账簿,匆忙翻了几下,在那两位的针锋相对中慌得丢开了手。

假的,不用记。

褚颀转头呵斥她,叫她别在这丢人现眼。

侍卫把她领走,一路讲大义、家族荣光,说到客馆还没完,关上院门接着教训。

丫头进来送茶水兼窥探,等她走后,借倒茶的工夫,换过两人来接这训话。赵家禾带上她,从窗外翻出去,照着其他人清好的路去了临近镇南侯居处的库房,静待换防的间隙,上了书房的顶,趴伏在那等着。

第一步没成,是预料中的事。镇南侯鲁莽放诞,但身边肯定少不了沉稳有智谋的人提醒,不会拿出真账簿挑衅。第二步原定是偷,但这是镇南侯的地盘,守卫层层叠叠,硬闯不可能不闹出动静。在他没被定罪前,褚颀敢闹他,那对错就调了个。褚颀叫了轻功最好的属下到此一游,无功而返,让镇南侯又轻松赢下第二局。

褚小爷走了,褚颀并没有急着去动那本子,只管垂眸喝闷酒。

他没儿子,不久前折进去个侄子,听说军中那两个也伤得不轻。这是人手不够,病急乱投医,又挑了个软蛋来栽培。多惨,多好!他越落寞,镇南侯越痛快,装作大度不计前仇,接连敬酒,一会说两人同病相怜,一心为国还要招来猜忌,暗示朝廷派褚颀来查他,是想坐收渔翁得利;一会唉声叹气,诉上下交困、领兵太难的苦;一会又借安慰,暗地里奚落他后继无人。

褚颀忍了又忍,不耐烦再听这些,捡了那本账簿来翻,在酒劲的鼓动下,推了桌上的杯盘,朝镇南侯甩出几张账片子,怒斥他胡作非为:“放肆!糙米六钱的市价,你竟敢记七钱半,打量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吗?你目无法纪……”

镇南侯扯扯面皮,一听这开头,就拎起那假账簿移到烛火上点着了,扔在那道海陆盛烩上。他干笑着解释:“这不过是个乐子,做不得数。今晚先安心喝酒,喝痛快了再谈公务,行不行?兄弟心里苦啊,误会你跟前边那几个一样,是那等只贪功不讲理的人,便拿它来试。兄弟你是正经办大事的人,是我错了,这就赔礼,来来来,请坐,请坐,我自罚三杯!你放心,我比你更着急,那么大的罪,我可担不起。稍后账簿账房,通通奉上,以洗冤屈。”

他连哄带劝,让褚颀又坐下,换了酒菜接着喝。

被撤走的除了杯盘,还包括那账片子。褚颀有备而来,上边记着附近几县的时价,细到每季价格变动,再有本地天气、粮蔬产售、药材进出,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丝毫不差。这就堵死了“因供不应求而一时高涨”的借口,也不能再扯多次赈灾和疫病肆虐用药多的谎。

不管这些东西从哪个县来,都能溯源较本。

朝中多的是自己人,皇帝起疑发怒也无可奈何,以往都轻松应付过去。只有这回一早就被盯死了,他们也存了观望的意思,一直拖延着没交账。做了几套假账随机应变,但那些都绕不过虚价虚事这个弯,经不起细查。

幸好还有补漏的机会,价不能动,只好再在量上接着动手脚。

镇南侯借更衣之名,出来找师爷,商定之后,师爷去书房补救,镇南侯叫心腹去叫人。

这样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敢去找账房来办。师爷暗自叹气,细细交代护卫,再召集些人手,里三层外三层围住这里,剩下几队人轮番巡逻。

一静一动守卫,才能保万无一失,让苍蝇都飞不进来。

镇南侯一个人做不来这事,真账簿上有数目,也有各自的印信,既是分赃的凭证,也是“一损俱损”彼此拿捏的把柄,丢不得,也销毁不得,藏得很深。

机关隐蔽,钥匙只有一把,师爷把人打发到外厅,独自留下,小心翼翼取出,再去外间奋笔疾书,照着真账拓新账。

两名校尉守在左右,添蜡烛、倒茶。饶是自己人,那也不能随意窥探,人一靠得近了,师爷就摆手挥退。

账不能随便改,也不能凭空变成全军大肚怪,因此多算了粮,就要多出来很多张嘴,配的衣衫鞋袜和兵器也要合得上数目。一面照着抄名目,还得一面算新数,一个错都不能出。

师爷忙得头昏脑涨,不敢瞌睡,时不时起身走两步,喝一碗酽茶,再接着做。茶喝多了,尿脬装不下,他是个谨慎的人,撒泡尿的功夫,也不会让真账簿离眼,一直随身带着。好不容易做完了,他仍旧不放心,一本一本,从头到尾再算两遍。确认严丝合缝了,再把这些本子交给校尉,让他们来回翻动,将它做旧后,递出去誊抄分送。

他不敢轻易走开,将账簿收好,靠着那博古架打盹,守着东西等镇南侯来。

镇南侯把褚颀灌倒了才赶来,亲自打开密格翻账本,确认东西没被掉包,亲自上锁,收好钥匙,等着假账簿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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