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磨着牙说:“怎么不叫我?这种事,不该你来。”
她抬头看他一眼,无奈道:“他从前糊涂,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不想委屈你,可是这事又……不得不办。”
本想尽快缝好,不叫他看见,可是天亮得太晚,尸首碎得太厉害,她找了很久才翻出被炸飞的左胳膊。这就算了,至少还凑得齐,胸腹碎得太厉害,把那些红汁捧回来,它也兜不住。
他在外衫上蹭了蹭手,在脸上抹一把,稳住气息,再道:“你说得没错,他糊涂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办成一件大事,难得!我也不是小气的人,此刻只有钦佩。你去里边待着,到那屋里翻一翻,不拘什么样式,先把衣衫换了,这里留给我。”
他是男人,没学过针线。她不愿意麻烦他,恶心他,摇头说:“只差几针了,小英说县衙里总有只皮灯笼
比桑皮纸张厚,透光度不够,所以拿它比喻糊涂看不明白的人。
,借此警示官员不要做糊涂昏暗的人。你帮我看看,那儿是不是。”
真有一只牛皮灯笼,一直挂在牌匾附近,点上灯也朦朦胧胧,就如赵香蒲本人,一辈子看不穿。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爬上去摘了,掏出匕首将它拆解。他没把皮子交出去,蹲下来,和她一块干活,帮赵香蒲造了个肚子,又去里边翻箱倒柜,找来一件替换的袍子。
他叫她进去,去公案那边歇着。他留下,将玄色衫子碎片剥干净,替赵香蒲换上褚色袍子。
脸上盖着黑布巾,看不到是什么神情,约莫是心满意足吧。
这人被书误了,活得稀里糊涂,死得支离破碎,但赵家禾心里那些气,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天亮了,世道未必是亮的,那些人占据县衙,换了城防,必定还有别的部署。
赵志忠托亲家的福,四年连升两级,如今在恪州任同知。赵香蒲口中的妹夫,应该是同在恪州的何参将。
一文一武,沾亲带故,正是做内应的不二之选。
鹭南,鋈州,恪州……
从南往北,中间略过一个岵州,必定也在计划中。
那些人敢说出来,就不怕赵香蒲传出去,是吃定他走不了,活不了。
冯稷是个靠力气谋生的粗人,不知道内情,必定想不到这后边还有大阴谋。他也可以当做不知道,只管办好事就走,先看着风向做点小买卖,等一切平定再筹划大的。
谁做了什么,要做什么,都不与他相干,他只要顾好身边人就够。真要乱起来,兴许还能发点乱世财。
只要他不说,她也猜不到,顶多是将来听到消息后心痛惋惜一阵。
他回头去瞧,她是老实本分的人,累极了也不敢冒犯公堂,蹲在门边,趴在膝盖上,连那门槛都不敢挨,生怕靠脏了。
“坏人都没了吗?你看这会能不能托人带个信,叫赵家的人过来抬他回去?”
他收敛心思,点头说:“能办。折腾一夜,累坏了吧?我先送你回去……”
“赵昽……你要去找赵昽?”
他点头,又说:“调换了人却没闹出动静,原先那些差人的家眷不可能不找,只怕也在他们手里。”
她瞪大眼,疾声问:“是要去救人吗?”
“是。”
“我会不会妨碍……”
“不会。”
她强打起精神站起来,说:“那我跟过去,我是女人,好说话,省得他们不信。”
“也好。”
牢里、兵房、刑房都关满了人,男女老幼都有,唯独没有赵昽。
粮仓是满的,就连料库都堆了数不清的麻袋,但这里也没有那混蛋的身影。
只瞧这外边的样子,就知道里边装的是粮。
管,还是不管?
他又看向了身后紧跟着的她,她不知道麻袋里装的是什么,小声问:“这里也藏了人吗?”
冯稷是个热心肠的,乐意为她解惑:一把将刀尖扎进去,谷子顺着那道口子往外泄。
她咦了一声,随即高兴道:“怨不得米涨得厉害,原来都囤在这。外边人买不着,价越抬越高,这些人真没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