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却不爱听这话。她是个要强的,因家世缘故,被妯娌看轻,便铆足了劲儿,想一双儿女出人头地,压二房一头。
“这口气,我实在是咽不下去。别的不说,你也是日日为家里办事操劳的。这府里哪个念你的好了?他们一个个的,在外头做官的,在老爷子身边尽孝的,说出去好生风光,只你做得再多,还要嫌弃你一身铜臭味。她余氏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仗着娘家祖上有人做过官,凭什么瞧不起人。还什么回家侍疾,说这鬼话哄傻子呢?不就是托着娘家关系找了人,偷摸着给她儿子一个人讲学。这样防着人,看不起谁啊?还有老太太,也偏着余氏,帮着她。大伯三伯是她亲生,嫡亲的孙子孙女,总归疼些,人之常情,我也就不说什么了。现在就连余氏生的两个,在老太太心里,怕是都越过我的松儿乐儿了。”
“好了,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胡话。”听妻子埋怨起嫡母了,江四爷才无奈地打断,“母亲这人,做事一向公允。什么嫡出庶出的。你自己想想,平日里宜嘉有的,乐儿松哥儿,老太太哪个落下过?这话往后不许再说了,既伤了她老人家的心,也平白坏了和睦。”
高氏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只是心里实在又急又气,眼泪都下来了。
江四爷知道她拉不下脸,凑过去搂住妻子的肩,柔声轻哄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这事谁都不怪。怪我不争气,读书不行,便只能做做这些庶务。叫你也跟着我受委屈了。”
高氏被哄了会儿,终于止住了泪。嗔了江四爷一眼,推开他,“罢了,你们爷俩我是操心不起了。松哥儿的事,交给你这个做爹的,总归他是姓江的,大不了接你的班便是了。可乐姐儿不一样,日后要嫁到别家做媳妇的。我这个做娘的,得替她谋划着。现下她嫌我严厉,日后就知道我是为她好了。”
高氏拿定主意,也不再说什么了,继续看起账来。
江宜乐洗过脸,便把方才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了,很是没心没肺,兴冲冲地去找宜嘉玩。到傍晚,宜嘉被高氏留着在四房用过晚膳,才踩着夜色回了绿漪堂。
董妈妈看她回来了,叫丫鬟端了热水来给宜嘉泡脚,边笑着同她说话,“姐儿今日去四小姐那儿,玩得可还开心?”
宜嘉轻轻点了下头,懂事地没提起其他事,只说了那学人言的八哥。待到董妈妈给她擦了脚,抱她起来,宜嘉才趴在她肩上道,“董妈妈,我这几日要请二哥来做客。妈妈替我跟厨房交代一声。”
董妈妈有些讶异,二少爷一向沉默寡言,性情冷淡,府中兄弟姊妹这么多,从没见他亲近谁。五小姐怎么想起请二少爷来做客了?没忍住问,“您怎么突然要请二少爷来做客?”
这话不止董妈妈一个问了。宜嘉人往被褥里缩,回董妈妈的话,“二哥救过我,我自然是要跟二哥道谢的。”说着,又眨了眨眼,瓮瓮地道,“而且,我和二哥是兄妹,本来就更亲近的。”
道理倒是这么个理。只是董妈妈想到二少爷那一贯冷漠的样子,心里又有些微的不安。担心小主子在二少爷那受了冷待和委屈。
欲言又止,看着宜嘉稚嫩的小脸,到底不舍泼她冷水,没说什么,只答应下来。便开始哄宜嘉入睡,轻哼起童谣来,声音沙沙的。
宜嘉却不大睡得着,总想起白日里四婶训斥四姐姐的那些话。她其实很羡慕四姐姐。四婶虽严厉,但其实心里是最疼四姐姐的。若是母亲还在的话,也会因为她没背好书罚她吗?还是会耐心地教她?
母亲去世得太早,宜嘉来不及记住母亲的模样,了解母亲的性情,只能在脑海里想象母亲的模样。一遍遍描绘,却仍是模糊的、不清晰的。
府里人鲜少提及母亲。宜嘉有时候会想,大家好像都忘记母亲了,父亲有秦姨娘和祝姨娘。只有她一个人还悄悄地记得母亲。
母亲什么也没留下,只有她,是母亲留下的唯一的遗物。
宜嘉想着,渐渐闭上了眼,慢慢地睡去。
此时祝姨娘的院子里,却还亮着烛火。
祝姨娘正缝一件给小儿子的里衣,眼前有些花,便吩咐丫鬟多点根蜡烛。林嬷嬷在旁边给她打下手。
正忙着,外间进来一个丫鬟,道,“姨娘,二少爷院里的松年来了,说是二少爷吩咐他送治积食的药过来。”
林嬷嬷闻言。忙上前接了药瓶,挥手叫丫鬟下去,自己拿了药瓶给姨娘看,笑呵呵地道,“姨娘您瞧,这是回春堂的药瓶子。定是二少爷托人去外头买的。可见二少爷心里还是惦记您和六少爷的。”
祝姨娘连眼也不抬,只低头缝衣裳,满不在意道,“收起来吧。旭儿都好了,这会儿拿来有什么用。说什么惦记用心,不过是想叫旁人觉得他孝顺罢了。”
这话说得实在诛心。
林嬷嬷一下子都不知道接什么话了,便也讷讷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