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有尽看也不看,倏地伸出手指捏住他手腕,温声道:“不要暗自搞一些小手段,你若不嫌麻烦,我便一根一根折断这手指头了。”顿了顿又哄劝一般道,“我何曾骗过你?之前吃饭住店,何时从何处走,不都是说到做到?只要你回到池县,我便带你去魔教,你想问甚么,想查甚么,自己去瞧不好么?”
紫袖的眼睛,在黑夜里忽然亮得吓人。
花有尽满意地点了点头。紫袖忍着腿伤立起身来,慢慢走了两步,忽然身形一晃,又坐倒在地,垂着头犹豫不决的模样。花有尽问道:“怎么又不动了?”紫袖低声说了句甚么,却听不清,花有尽挪了挪,附耳过来笑道:“悄悄话么?多说些倒也无妨。”
紫袖便挨向他道:“我……”
温热吐息触到皮肤的瞬间,紫袖动了。
他说:“我不信你。”双手同时抬起,偷袭花有尽胸腹大穴,这是他运转调动行云心法、凝聚全力的最后一击。
花有尽也动了。紫袖只见他那一头白发瞬间便贴了过来,二人的脸离得极近,他能看到花有尽的神色近乎温柔,一手捉住他的双臂,另一手二指伸出,如同拈花拂柳,轻点在他丹田之上。
一股温和的内力瞬时透入穴道,花有尽似笑非笑的面孔又逐渐变远——紫袖仰天倒下,脊背重重拍在地面,只觉浑身酥麻,丹田聚起的内力刹那间云消雾散,一丝一毫都不曾剩下。
他的心沉了下去。来自花有尽指尖的那股内息却将丹田堵得发酸发胀,这必定是受了内伤。
花有尽没有再动,也不生气,只说道:“你不信我,那还去么?”
紫袖沉默着爬起来,四肢空荡荡地使不上劲,酸痛感逐渐遍及全身。他沿着来时小路向回走去,只觉每走一步,力气便流失一分,只得暗自催动内息。丹田中花有尽那股内息堵得厉害,却甚是精纯,他想将其化为己用,当下站住默默行功。导气之初只能化去极少的一点,等行云心法运遍全身,便觉得顺畅起来,那一股内力缓缓汇入经脉,散至各处。紫袖宽慰之余又有些纳闷:往日运功,自然是劲力越来越强,此刻却越催内力,浑身越是难受,及至手脚都软了。忽然一口血直喷出来,他站不住跪了下去。
花有尽打量着他道:“走不动了么?”紫袖看着地上血迹,低声道:“你手上有毒。”花有尽不屑道:“手上带毒那是落了下乘。万一吃干粮时一不小心,吃下肚里去,也不妥当。”又问道,“那股内力用着还可心罢?”
“你……”紫袖又是一口血喷将出来,此时方才醒悟,哑着嗓子叫道,“你内力带毒!”
花有尽弹了弹手指道:“这门‘三涂引路’的功夫忒也难练,断断续续数年下来,才有这么一丁点儿进境,其实不太容易奏效。没想到你竟然这般赏脸,这下要跟着你一辈子了——你的行云功每运一回,这毒便更深一层。不过,只要不多催内力,也不致死。我看就算了罢。”
紫袖急促喘息着,心里发寒,一时烦乱不堪。花有尽既狠且毒,看出自己执着,故意来激。若换作别人,想是也不会强行运功,将那口气运遍全身,只是他算准自己为了能进魔教,必定会死撑着往回走,因此才看这出热闹。
他跪在土地上,咬牙道:“你说的,我能回池县,你就带我去魔教。”
花有尽大笑道:“我没看错你,恨意让你活得格外久,我瞧着你比我还疯魔。”又道,“我已许久不曾这样愉快了。你也辛苦了,在这里踏实躺着罢,看能不能等到甚么好心人过来,好照料你下半辈子。”说罢便要离去。
紫袖忽然抓住他的袍角,问道:“当初遇到秦戎时,你也这般折磨他么?”
花有尽似是有些意外,想了想才答道:“我最初是路过池县城外,恰好秦戎拿着几只猫儿狗儿,在那里斩杀。鬼哭狼嚎弄得一地血,下手却毫无章法,不堪入目。唯独他恨得双眼通红,我便叫住他,传几手功夫。”
紫袖道:“你就像看戏一般,预先喝过头彩,等着他演给你瞧。”
花有尽道:“谁想此人甚是无趣,算不上是个好徒弟。人生无常,好歹师徒一场,给他个痛快,也算成全他的孝心。”又朝紫袖温声道,“他要保我,我却不稀罕。你生气么?再多给我些恨意罢。”
紫袖想到滥杀无辜的秦戎,在阴冷污秽的牢狱之中,受尽折磨后如蝼蚁般默默死在师父手下,一时五味杂陈。也不知花有尽这个人,浑身的血是甚么颜色。他不再会花有尽,再一次挣扎着站起来,向前挪动着步子。他要回池县去。
曲曲折折的路,在脚下逐渐后退。紫袖不禁疑惑,还是夏天,来时也这样凉么?夜风一起,此地更显阴冷。几声闷雷过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路边开着一片血红的花,在细雨中摇曳。紫袖模模糊糊地看着,似乎就是彼岸花罢。他心想:传说这花开在黄泉路上。自己中了“三涂引路”,眼前可不就……
小道被雨声拉得更加漫长。他脚下一绊,就此倒在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