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别淋我了……”
檐下,牙婆一见就火冒三丈,怕冲撞了大官,更怕她哭黄了买卖,连忙跪地赔罪,说:“官老爷请恕罪,这小妮儿生下来脑子就是痴的,什么都不懂。家里人不要了,贱卖给俺的,有问题的就这一个,其他的货都是上乘的,伶俐得很呢。”
姚夫人是个成日里吃斋念佛的美丽妇人,问牙婆:“可怜见的,这样的娃娃,会有买主看上吗?”
“回夫人,不能做事,还能生娃呀。不过次等货只能卖给娶不起老婆的庄稼汉,卖不出多少铜板的。当然,太小的俺们是不卖的,得长到十二才行。”牙婆的话听着很诚恳,“外头人都骂干俺们这行的损了阴德,但老实说,还得是俺们,给她口饭吃,好歹活着呀。”
那女娃娃与夫妻俩的宝贝女儿一般大,瘦瘦小小的,隆冬大雨天里一件薄薄的单衣,抹着脸上的雨哆嗦。姚夫人握着手绢,捂住了心口,也没说什么,蹙起秀眉,就这么看着丈夫。
姚鹤没辙,“诶呀”了一声,招招手:“来吧,来吧,过来吧。”
牙婆恍惚道:“老爷的意思是……”
姚鹤道:“一起一起,都过来吧。”
*
姚府里养了个呆傻的女婢。因为呆傻,连话都说不清,更做不了什么事情,和姚府千金一样被关着不让出门。但是她偶尔还是能跟嬷嬷出去玩儿会儿的,再将外头听的新奇事带回来说给小姐听,可惜说不清楚。
“女公子,不出门。
离家路,断了魂。
星月夜,掘尸坟。
采工篝,不照人。
不、照、人!”
市斤稚童传唱的歌谣中,她只能唱最短小的,超过三个字,她就要结巴,一结巴就慌,慌了就哭鼻子,哄一哄也能好。这样的小丫鬟,姚鹤偏偏买了回来,偏偏还送到了宠爱的女儿屋里。
许是这样,才可将姚凄凄衬托得稍微正常一些。
姚凄凄停笔,吹了吹才写完的这一页:“霍霍,你在唱什么呢?”
“外头都,嗯……在唱,好玩儿,嬷嬷,嗯……不让。”霍霍做出姚凄凄乳娘最常做的动作——拎人耳朵。
姚凄凄哈哈笑了两声:“没关系,嬷嬷点货去了,以后你再听到好玩儿的,都说给我听,知道了没有?”
“嗯?小姐……喜、喜欢?”
“喜欢啊,我正在写话本子,我爹不让我看,我就自己写,写来自己看,也可以念给你听。正需要收集这些打油诗,都是素材!”
霍霍拍了两下手:“霍霍还……知道、知道,多多的!”
“好,你一个字、一个字说给我听!”
当年,鬼矿案在烨都风传,朝廷的采风使将这首歌谣呈交给内阁,内阁呈递圣阅,惹太后皇帝震怒!几天后,姚家被牵连进波诡云谲的案件中。一家十余口人打入诏狱,择日问斩!
在行刑前,狱中,姚家唯一的女儿,十三岁久居深闺的姚府千金姚凄凄,被狱卒□□至死。后尸体问斩,随姚家亲眷的尸体一同丢入乱葬岗。
*
雨,渐渐停了下来。
摄政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京西郊乱葬岗坡下,一队人马围着坡,肃穆站立。
桃七一下来,千叶就掀开了车帘,意思是让他上去。
桃七慢腾腾登上了马车,身子一低,发现宋无忌竟然端端正正坐在里面,看了他一眼,面上一贯的看不出喜怒。
桃七满身泥,坐在靠近马车门帘子的地上,脸冲外,靠着。
“驾!”马鞭甩动,车轮缓缓转了起来。
桃七盯着外头的雨,如同冻僵的行尸走肉,连气息也没有。如同这天地般凄凉寂静,一片死意。
宋无忌没问什么,车内一度很安静。瓢泼大雨,似有魔力,掩盖了一切阴暗的现实与往事。
“槐花坊的王昆王员外,为讨印子钱逼良为娼,是被百姓投石打死,他的两个仆役,车夫、路过的百姓俱是人证,京兆府已经结案。”宋无忌望着桃七倔强的后脑勺,一字一字道,“往后,你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