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楼便躺在树下的草地上,眼睛望着天空,却是空洞的,没有焦距,彻底陷入回忆中。“我没有家人了,没有,一个都没有了……”他的思绪在脑海里急速倒退,回到了那些他不敢面对的曾经。曾经,他有一个很爱他的母亲,却没有一个负责任的父亲,甚至染上了毒瘾,毁了他整个童年。他的母亲被父亲送给别的男人糟蹋,为的只是一小盒鸦片膏,丝毫不理母亲所受的屈辱。母亲辛辛苦苦攒给他读书的钱被硬生生抢走,挨打更是家常便饭,连他这么小的孩子都没有放过。这样的日子过了整整三年,终于有一天,母亲再也撑不下去了。那一年,他才十一岁。生日那天,母亲下厨给他做了一碗生日面,里面还埋着一颗溏心蛋,含着泪看他满心欢喜地吃完,便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有人说,她跳海自杀,死了。也有人说,她改嫁去了日本。他至今都不知道母亲是否还活着,还记不记得有他这么个儿子。江月楼述说时很平静,但从未在外人面前示弱的他已是泪流满面。他偏了偏头,不想让陈余之看见他的脆弱。“会的。在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她一定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很安稳。也许某一天,她会回来,在你生日的时候,再给你煮一碗生日面。”陈余之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又硬生生忍住。他需要小心翼翼地保护好江月楼的脆弱,否则不知他下一次敞开心扉是什么时候。江月楼在脸上抹了一把,“不,如果她还活着,我希望她忘了我,忘了父亲带给她的痛苦。只要她平安、快乐就足够了。”“那你父亲呢?”陈余之问。江月楼惨笑了几声,带着几分凄凉,几分解脱:“死了。母亲走了不到一年,他就死了。”他还记得那天放学回家,一进家门便看见父亲侧卧在床榻上,姿势僵硬,脸色惨白,眼窝发青,瞪着一双眼睛趴在小桌板上,旁边还有一些没吸食完的大烟。他已经死了,因为服用过量的毒品而亡。“吸食过量的鸦片死的,呵呵,倒不痛苦,对他来说也是种解脱。”江月楼满脸的嘲讽。“那时,你才十二岁。”“嗯。很快,那些高利贷的债主上门,讨要父亲生前借的钱,连那间破屋子都被占了抵债。”陈余之的心微微发疼,难以想象这么小的孩子失去了父母和家宅,是如何生存下来。“就没有想过离开景城吗?”江月楼微微摇了摇头,两人安静了片刻。就在陈余之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的时候,听见他忽然开了口:“我怕她回来找不到我。”年幼的江月楼衣衫褴褛,鞋子也破了,脚趾露在外面,污迹和血迹混在一起,黑乎乎的,过上了小乞丐的生活。他经常饿着肚子在小贩面前眼巴巴地盯着食物,被对方嫌弃地驱赶。路上遇到好人家的公子哥,锦衣玉食,拿着糖葫芦吃了没几口就随手扔在了地上。路旁有好几个小乞丐虎视眈眈地盯着,只等糖葫芦落地便抢来吃。他饿红了眼,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先人一步抓住了那半串糖葫芦。其他几个小乞丐抓着他撕打抢夺,他身形瘦小,年幼的身体挨了一下又一下,但始终将糖葫芦护在怀中,目露凶光,绝不肯让。结果便是衣服撕烂了,也被打得鼻青脸肿,但这些他都顾不上,躲在少有人烟的巷子里,狼吞虎咽地吃着抢来的糖葫芦,就连上面粘了一层灰都无所谓。因为他知道,他要活下去。威胁他生命的除了饥饿还有追着他的债主。他常常凶狠地抢了东西来吃,还没吃上几口就被债主发现,只好将食物全数塞入口中,边嚼边朝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他已经完全变了,眼神再不是纯真的模样,而是带着股与年纪不相称的狠劲儿。江月楼沉浸在回忆里,呼吸粗重,情绪越来越不受控。他的手指关节泛白,紧紧揪着地上的青草,几乎要将它们连根拔起。陈余之注意到他的异常,急忙起身半蹲在他面前,将他从痛苦的泥沼里拖了出来。“直面过去,你做到了。”江月楼睁开眼,仰望着逆光中的陈余之,被阳光包裹着的身影高大而温暖,缓解了内心的燥郁。他扯了扯嘴角,目光中依然没有笑意,望向虚空失去了焦距。“有用吗?”“当然。”江月楼转回视线,看向陈余之真诚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几里之外的展公馆,玉堂春躺在床上缓缓睁开了眼睛。被刺的地方传来一阵疼痛,但很快被喜悦压了下去。他注意到自己在展公馆,而非天韵园,嘴角浮现出一抹算计成功的笑意,眼神却复杂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