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看向身边的女孩,比初见的时候个头高了些,却也更瘦了些。面色还是那么苍白,眉目清秀,眼神淡淡的,仿佛没有什么能让她产生兴趣。太平把手伸过去,要触及她指尖的一瞬间,却在半空停住。她不是她的。遇见了什么,要承受什么,都是自己的事。把心绪强加到别人身上,要婉儿和自己一同分担,这算得上是好事么?如果婉儿是自己,也不会这么做的吧。只是……只是……心里好难过啊……太平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婉儿放慢脚步,低眉侧头看太平。太平沉浸在悲伤中,眉头紧锁,眼里闪着泪光。婉儿对她笑了一下,像是无奈,又像在安慰。她没有过多犹豫,侧身贴近,牵住太平的手。太平好像从梦中惊醒一般,仰头看她,眼泪再也止不住,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她松开那手,拥住了婉儿的腰,把头埋进她的颈窝,轻轻抽泣着。婉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看见随行的宫女都在看着她,不自觉红了脸,使眼色叫她们先下去。随后,她以一个更紧的拥抱回应,不作声地告诉她,我在。至少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和温暖。婉儿细细擦去公主脸上的泪痕,一面轻声安慰道:“别哭了,再哭眼睛就肿了,肿了可就不好看了。”太平一边抽着,一边断续着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这样哄我。”“那我——可就不哄了。”“哎,婉儿你别走啊……”婉儿转身站定,抿嘴笑了起来。太平却有情(2)武承嗣做梦也没想到,在岭南待了快二十年,从乳臭未干的小儿长成了男人,把最该建功立业的日子流放到蛮荒之地,已然忘记长安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他被召回来了。他是同辈人中最大的一个,如今已经二十有四,但他不记得姑母,也不记得皇帝姑父,只知道父亲死的早,从那以后就没过过安生日子。他从未有过野心,也没有欲望。听说这次回长安,姑母要他做周国公。周国公又是什么!姑母要他做尚书奉御,尚书奉御又是什么!武承嗣骑在马上,穿过明德门,一身粗布衣。长安街道宽阔,马踏过去,扬起一阵尘土。他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儿一般。坊门大开,传来嬉闹歌舞声,有酒香飘散。武承嗣怔怔望过去,后面的差人却催促:“周国公殿下,离崇仁坊[r1]还远着呢。后日就要面圣了,今日可不能耽搁。”“知道了。”武承嗣从未这样对人说过话。往日他一向恭恭敬敬,奈何这差人说话就像个奴才,让他不自觉中,便有了国公的架子。这一说不了得,身子舒坦多了。莺歌燕舞的长安城,城中酒家、旅社、食店、药坊交错杂乱,迷了他的眼。从今往后,这便是他的家,他便是长安城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他听人家说,自己的表弟武三思也来了。说来好笑,流放了那么多年,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有个年岁相当的表弟。他思来想去,不知道该不该恨姑母,还是爱她。也不知道这位表弟又是怎么想。也许见了,就明白了。他扬起马鞭,踏尘而去。上元元年。李弘的病稍好了些,武皇后放不下国事,再等不得。她上书建言十二事,施惠百姓,休战息兵,减大兴土木,减免赋税。又笼络百官,让他们加官进爵,增加月俸。除此之外,改了服丧的规矩,父亲在世也要为母亲守孝三年。最后两条,是用来取悦李治和皇室的。一为提倡百官学习《老子》,对于“李耳后代”的皇室们,可算是拍他们的马屁。而李治,武皇后最最了解,平时看上去光鲜,其实小气得很,点个灯都要节俭。这最末,便是大力推行节俭,皇室不再用度奢侈玩意儿,那些厚重的褶裙也要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