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婉儿抽身,气息还不稳,声音有些颤抖。“怎么了?”太平没有生气,只是看着她笑,“你告诉我今天你到底怎么了,我就放过你。”婉儿跪坐下来,颔首想了一会儿,眼睛忽然红了,开口道:“她们……她们都说你骄纵,说不要招惹你,说你是个难缠的主子。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可是——可是一为你辩解,那些女人就说我是走狗,说我下贱。我说不过她们,只能由着她们骂你。”“就因为这个?”“还有,”婉儿抬起垂着的头,“我母亲也说你娇生惯养。我……我不知如何是好。”“我是娇生惯养啊。”太平微笑着,“至于宫中的其他女人,她们见过我吗?在我身边待过多久?不过是市井小民的习性,幻想着权贵都是些恶人。”“你——你不在意?”“我要是在意,宫里早就没有宫奴了。”太平轻轻摇头,附身靠近她,“你闷闷不乐,就因为这些?”婉儿看她丝毫不放在心里的样子,有些茫然,慢慢点了点头。太平扑哧一声笑了:“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样可爱。”说着,她钻进婉儿怀里,搂住腰身:“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我五年前就叫人骂我来了。”“五年前我可不会帮你说话。”婉儿轻轻抱着她,也笑了,“那时候,我最觉得你骄纵的。”“哼!”太平把脸埋在她胸口,埋怨了几句,含含糊糊一个字也听不清。[r1]据考证,太平观应在宫城南边。但是所谓在“终南山”不太可能,大概与皇城相距不远。[r2]你会放纵很多次的。缘定夕(3)上元三年,腊月三十。长安城在这一天没有宵禁,百姓们组成了驱傩的队伍,吹吹打打,戴着面具,在街上游荡着。最前边,是一对男女,戴着老翁老妪的面具,打着转跳舞。围着他们的,是千八百个护僮侲子,戴着孩子的面具。其余各色人等,顶着形形色色的鬼怪面具,在外围起哄凑热闹。皇家开了御宴,天皇天后请了些亲信的大臣,摆上美味佳肴,欣赏宫中歌舞。李贤坐在筵席右边第一个位上,看着对面被奉为国师的明崇俨,眼角抽搐着,渐渐溢出了杀气。他算什么东西!竟然位列三公之上,与我平起平坐。李贤捻起酒杯,酒液闪着琥珀色的光泽,映出他眼中隐忍的怒火。“殿下,对面那位,就是您说的明崇俨?”赵道生见他这般,附身在他耳边轻声问道。李贤嗅了一下酒香,放下杯盏,看向道生,眼中怒火藏下大半:“是。”“殿下放心,那老贼不会得逞的。”李贤摇了摇头,轻轻叹一口气。那老贼或许不能得逞,他敬爱的母后可是一定能得逞的。他知道自己斗不过,也不愿和母亲争斗。那就只有一死,抑或虽生犹死。“殿下,道生虽然一介奴仆,愿为殿下赴汤蹈火。我不会让他得逞的。”赵道生轻声细语,却是难有的坚定。“道生,别乱说。”李贤侧头看去,皱眉止住了他。这个人,白白净净,瘦瘦小小,长相也颇为俊俏,一副小媳妇的模样。想来他杀鸡都做不得,要保护,也是自己保护他,哪里轮得着他做什么。他只想自己以后不做太子了,道生该去哪里呢?“二郎,这普天同庆之日,你是太子,该祝辞才是。”李治在上座挥手叫他。究竟是父亲,看不出他想什么,还叫他祝辞。哪里祝得起来,哪里有这兴致!“我看,还是由三郎或四郎代我祝辞吧。”李贤是赌气,是心灰意冷。“不可。他们是王爷,你是太子,怎能逾礼?二郎不会连这《礼》都忘了吧。”天后的声音冷淡严肃,说着平常教训的话,语气分明是不满。她几时能不挑我的刺!也罢。她就是看不惯我,我又奈何?李贤站起身,看了母亲一眼,目光尽是看穿眼底的悲凉。他向下望去,座下的两个弟弟,朝中臣子,都在看着他。他缓缓开口,祝道:“三阳始布,四序初开……”祝毕,四座寂然无声。好像他刚刚说的是悼词。他念白的语气分明是悼词。李贤坐下,再不看他们。气氛僵住了,谁也不开口,肃杀得不像是新年。李治只有腆着脸,堆上笑,却尴尬地无地自容。天后微微摇头,轻蔑一笑。她知道,她得逞了。长安城内,张灯结彩。太平拉着婉儿的手,随着人群向前走着,亦步亦趋。皇家的御宴,请了太多外朝大臣,作为女子,太平循例不能入座,恰好遂了她的心愿。这是她和婉儿过的第一个新年,可以大大方方出皇城,和百姓们一同玩乐。驱傩也有意思,戴着面具的百姓也稀奇,大户人家点着的“庭燎[r1]”也有趣,她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