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正待进攻,忽听吴锦三道:「一不做捕快,就拿旁人的东西。」回头一瞧,见他披着头发从人后又钻出来,抱臂站在一旁。紫袖方才并未有意刺他,不想此剑十分锋锐,剑气却将他束发的发带切断了。当即笑道:「借三哥宝剑一用,待会赢了给你梳头。」
吴锦一早已一叉刺了过来道:「莫吹牛,小心了!」
这一场斗得酣畅淋漓,紫袖与众人缠在一处,如同蛟龙入水,越斗越勇,哪肯轻易罢手,直打到汗透重衫,再没人肯同他过招,还在叫阵。吴锦一便招呼吃饭,紫袖才悻悻收手告辞回家。吴锦一知道他师兄在,也不多留。紫袖两步赶上吴锦三道:「三哥!这剑还你,多谢多谢。」
吴锦三递过剑鞘来,紫袖将剑装好,仔细一瞧,这把剑甚是古朴,剑首剑格都雕着精致花纹,便称赞着递还过去。吴锦三没有接,却道:「瞧你一直打得规矩,我以为你不会抢呢。」紫袖道:「我并不是个规矩的人。」
吴锦三倒愣了一瞬,又道:「这才对。许多时候,赢比规矩重要。」伸出手来,却将剑朝他一推,「不必还了,整个五龙观,也就你配使,拿去拿去。」
紫袖一惊道:「这如何使得?你快收着。」说着将剑向他手中塞,吴锦三将两手背到身后,慢慢地道:「瞎客套甚么,我自己不练剑,从来不使它。你再不要,只能摆着祭关公了,他老人家却也使不着。」
几个帮众路过,轰然笑道:「殷兄弟,宝剑赠英雄,你且拿着,明日混个英雄当当就是了。」
吴锦三道:「当日你帮我在老大面前圆谎,三哥不爱欠人情,这算扯平了。」紫袖只不同意,心想不过一句话的事,怎值得上这份重礼?便道:「此剑看似古物,必是三哥心爱的,我无论如何不能拿。」
吴锦三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嗤道:「那件事对你有多轻,这把剑对我就有多轻。你年纪轻轻,这唧唧歪歪的毛病跟谁学的?给你你就拿着,但凡三哥心爱的,绝不肯给旁人。你既不要,我就丢掉。」
紫袖这才肯了,又拼命谢他,忍不住仔细打量起手中的长剑来。他哪里用过甚么好兵器,此时拿着这样一柄宝剑,自然满满都是喜欢。吴锦三瞥见他一脖子汗朝下滴,不禁带着些嘲讽道:「可惜自己瞧不见,你方才打架那表情,跟那些人一模一样。」
紫袖茫然道:「跟谁?」吴锦三道:「跟……那些人,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高手呗。」
紫袖想起他说过英雄大会的见闻,失笑道:「别当我听不出,这可是骂我了!」吴锦三撇着嘴道:「今日不高,不见得明日不高。你当高手打出娘胎就会功夫么?还不都是这么一招一式磨出来的——对我们来说是受罪,对你来说不是,你乐在其中。像甚么不好,偏偏像这一点,真是让人看了就心烦。」
紫袖哭笑不得地说:「对不住三哥了。」吴锦三本来一只脚在地下搓来搓去,此时便停住了,抬起眼皮道:「小子,听三哥一句话。」唇边的笑意忽然消散得一干二净,低声道,「想变强不是坏事。不过,若只想着这个,人就完了。」
紫袖一愣,却见他脸上又现出那懒洋洋的笑纹道:「如今是用不上,将来你若出息了,可别忘了告诉旁人,三哥早就指教过你。」紫袖哈哈笑道:「为了让三哥扬名,我必得好好下功夫了。」将手上的剑一晃,一丝日光照得剑上花纹灿然生辉,折进眼中,只觉爱不释手,便摸着那花纹道:「这是鱼鳞罢?莫非就是传说的鱼肠剑?」
吴锦三朝他脸上指画着道:「傻子!你这俩大眼珠子是喘气用的么?这哪是甚么鱼鳞,这是莲花瓣!鱼肠剑……三哥也得有这个本事弄来啊。」自己笑了两声,又戏谑地说,「这剑名唤『常明』,周遭太黑的时候,便瞧瞧它罢。」
紫袖将这句话听在耳朵里,只觉颇有意味,却一时说不出究竟。望着剑想了一刻,抬头时吴锦三早已走远,自己便也朝五龙观外走去。他虽是汗流浃背,又累又饿,却觉得压在心里的憋闷尽皆消散,松快舒畅;夜里不曾睡好,此刻倒精神百倍起来。心里暗道:「革职也罢,失了线索也罢,果然到这里来打一阵,就都好了。人家借酒浇愁,我勉强算借武浇愁罢。」
脚步轻捷,踏出山门去,尚未转脸,又站在了当地。白霜怔怔地站在山门外头,瞧见他出来,便不由得笑了一笑。
紫袖向他走了几步道:「怎么不进去?」白霜只看着他,听他招呼自己,笑意更憋不住,从眉梢眼角都透了出来,只道:「你许久没来,我怕我进去了,你又急着走。」
紫袖也不知他在这里等了多久,便道:「你跟我家去吃饭罢。」白霜笑道:「这都甚么时辰了,我早吃过了。同你走到前头罢。」两人便并肩走着,白霜忍不住又叽叽呱呱说些闲话。
紫袖听他说些做小买卖的甘苦,又说大杂院的事,言语琐碎,却是阔别已久,像是从前的白霜又回来了一般。夏日微微热风吹过长街,树荫下摇晃着星星点点的阳光,不知何处积水泛着一丝腥气。紫袖只觉这一刻实在难得,隐隐有了些陶醉的意味,对白霜,对这一刻的平静,都充满了感激。
街上有不少人来来去去,紫袖慢慢走着,只觉一阵风从身边轻轻掠过,眼前一花,似是瞧见了甚么,刚要闪躲,却又甚么都没有。他便自嘲许是饿得过了,身边白霜忽然「咦」地一声,举起一样物事。
紫袖定睛一看,顿时失色——那是他的剑。他那把不知丢在哪里的剑,正捏在白霜手中。
白霜冲口问道:「谁……递给我的啊?」紫袖早已翘首望去,只见一个人戴着斗笠,走进远处人群中,脚步不紧不慢,也没回头,却抬起手来轻轻一招,似是在呼唤他一般。
白霜只觉好笑,还要说话,手臂一痛,已被紫袖牢牢抓住。白霜从不知他手劲这般大,被他眼中投射出来的光吓得悚然心惊,见他表情沉肃,一时又疼又怕。紫袖顾不得其他,又急又快地说了几句话,便朝前追赶而去。
「哎……」白霜抬手欲叫,哪里还有人影,愣在当地,低头看看手里的剑,将紫袖方才所言一想,脸色大变,连忙直奔果子胡同。
紫袖盯住那顶斗笠,紧追不舍。夏日灼人,不少赶路的行人都戴着斗笠,只是旁人斗笠都是棕黄色,唯独那人头上戴的却是雪白一顶,又穿着黑袍,极为晃眼。紫袖攥紧了手中的剑。方才不是自己眼花,是那人从旁边过去,将剑塞进白霜手里,却给自己瞧见另一件东西。
面具,是面具。双角鬼狮,那一闪而过的东西,此刻浮现在眼前。
招摇,敏捷,他是存心的。
紫袖跟着那人,很快便出了城,径直朝南行去。那人中等身材,脚步不甚急,却一直追赶不上。无论是平路还是山路,紫袖眼见追得近前,他便稍稍再快些,如同背后长着眼睛,二人之间始终隔着十来丈。
紫袖从午后追到傍晚,早已远离池县,却一刻也不敢稍停。一路上忍着饥渴,那人也不吃不喝,只是行路。如此走到一片市镇,他不认得地方,只顾认准那顶斗笠。只是肚子饿得扁了,又到了晚饭时分,四围各处的饭香纷至沓来,让他更加饥肠辘辘。紫袖暗自忖度,过得此处,若再向前赶,只怕没力气了,可要找个机会弄些吃食,又怕那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