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拨回5天前……
夫子命童儿将苏汉臣的作品挂于堂中,让大家观摩学习。苏汉臣以画婴孩题材名誉汴京,那《婴戏图》精彩绝伦,结果大家这阶段刚刚接触矿物色,职业病犯了,几乎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背景的那处假山上,“这颜色太美了,赭石用色极为精妙。是仇氏颜料铺工匠手里出的颜色吗?”不知道苏汉臣知道了会不会一口老血吐出来?
“哎呀呀!果然是画院特贡颜色,细腻透亮,不返色。”人群中,不少人的眼睛随之亮了起来。
古人的颜料一般来源自矿石和植物,矿物色又叫石色,植物色又称水色。矿物色覆盖力强,经久耐用,除了贵,似乎没有别的缺点;而植物里面也能提取很多和矿石相似的颜色,比如石榴皮,槐花都能提取出不同层次的黄色,不仅各色花卉,植物的叶子、树皮甚至根茎都可以成为颜料的来源。画学生们初入画院,水平和级别都不够,所以日常绘画能够领到的颜色不多,质量也不够好。在这一点上古今中外似乎很一致,就是画家大多很穷,像知命、邓椿这样的家世好的只能算极少数群体。
杨世贤嗤之以鼻:“土包子!画院分领到的颜色以植物色为主,就拿这‘黄’来说,栀子做的黄过于轻薄,画壁淡薄不够厚重,要说好颜色,画院内杜师傅和他徒弟小磨儿手下研磨出的颜色最上乘,就连官家都赞不绝口。京城内也只有是仇氏颜料铺的颜色出彩。各位就别肖想了,有这功夫,还是多练吧!”
“不见得吧!好的颜色石青、石绿都产自西域。等哪天我也混上祇侯待诏了,也能用用那天字号颜色。”
希孟这样的穷学生才是常态,图画院给画学生分的那一点颜料根本不够他用,而知命总是馈赠的方式相送,希孟肯定不会收,希孟画画十分卖力,颜料消耗也大,以前总打白描稿,用墨来画颇为节省,但是现在早已经分科了,希孟肯定后面需要大量颜料来练习,姑且陪他去一趟吧!
知命收回思绪,仓促的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一同前往。
来的路上知命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去吴炳家的路吗?原来勾处士神神秘秘的说的这个地方正是邙高山。邙高山算不得是名山大川,因山势颇缓,树林丛生,叠泉飞溅等美景闻名,也算得上是离汴京最近的一座高山了。初次来这不熟悉的山里采石,颇有点探险的味道。勾出士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拿出符来给大家分发,知命正欲道谢,勾处士每个人要了五文钱,没带钱的可以赊账,且赊账超过3天就要收利息。这点子爱钱的劲儿比杜孩儿还让人觉得恶心。怪不得他昨天临走前,什么都不让大家带,说他全都给大家伙准备好了,感情在这儿等着呢!
崔白直接把符扔回给勾处士,“我不要,我没钱。”勾处士噎在当场,知命心里叫好:耶!用魔法打败魔法。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林子越来越幽密,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众人都大汗淋漓的时候,一个破败的墓坑出现在眼前。原来勾处士是带他们盗墓来了,好缺德!但这是宋代,唐朝好墓都在西安,汉朝的好墓分布又太广,山东、河南、河北、甚至广西都有,这里能有啥呢?看着那洞口不大,窄窄的似乎每次只能一人通过,黑漆漆的吓人,大家都不想进去。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看似不起眼的墓穴,里面有吴道子真迹。”
“骗人的话,你回去给我洗一个月的袜子。”崔白嘴里衔了个草杆子,试探勾处士。
“我给你洗一年的。”勾处士信誓旦旦的样子好像没说谎。
壁画的传世类型大概有三种:第一种是寺观壁画,比如元代的永乐宫壁画;第二种是石窟壁画,比如大名鼎鼎的敦煌莫高窟壁画和新疆克孜尔壁画,而这第三种就是墓室壁画。知命穿越前曾经去过山西,见识过北魏时期的墓室壁画有多美。现如今,勾处士将他们带到这里,终于可以亲眼目睹唐代墓室壁画的风采了。可是大家对里面情景还有担忧。
“放心吧!”勾处士每人分发了火把和面罩,带头第一个进去:“我之前来过,里面都被盗空了,没值钱玩意儿,就是臭了点;那盗墓贼不识货,别的东西都拿走了,连尸体都没剩,只留下了壁画,咱们进去观瞻一下画圣的逸品。”
走进坑道,繁复的装饰、幽暗的走廊、形容不出的沤了很久的霉味和前后师兄弟们的汗水味道交杂在一起,墓道里吹过的凉风阴气森森,大家身上的热气很快就倒流回毛孔里,剩下的全是从鸡皮疙瘩里泛起的恐惧。这倒是和《鬼吹灯》系列电视剧里的场景大差不差的,知命被小伙子们前后堵着,夹在中间反倒没怎么害怕。行进不远处就来到了主墓室,主墓室很大,一口棺椁居于中间,乱七八糟的东西扔了一地,用火把凑上去看了看,是些案几香烛之类。棺椁盖子被丢在一旁的地上,早就霉了。墓室四壁上全是昏暗的壁画。
壁画很大,可以说几乎整间墓室墙壁上满铺都是壁画,大家把火把集中起来,火光映照下壁画现出了风姿。棺椁头部正对的墙上是六道轮回。一个巨人口生獠牙绿发冲冠,他正在用手转动一个半人大的转盘,那圆圆的转盘像切蛋糕一样被分成等分的六个格子,分别对应的是:天人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牲道、饿鬼道、地狱道。生死流转,因果相续,因缘生法。再凑近些细细观摩,果真是吴带当风的气势,线条饱满有力又不失飘逸潇洒;人物气质生动,形神兼备,当真是满壁风动,天衣飞扬。
知命忍不住问:“勾处士,传说吴道子当年给一个恩人画了《地狱变相图》,难不成就这里了?
“聪明!吴道子当初恨皇甫轸差点夺走他‘画圣’的美誉,买凶杀人,但是没有被判,有人开了口子说证据不足又给吴道子放了。这就是他的那个案子的主审官的墓。”
“据说吴道子当时年过半百,笔力大不如从前,寺院于是另请了当时风头正盛的年轻画家皇甫轸来画,吴道子听到自己被皇甫轸顶替的消息之后,恶念顿起,买凶杀了皇甫轸。寺院那边只能转头再回来请吴道子完成;吴道子在壁画约定完成的最后一天晚上才开始动笔,第二日早上完工,由于时间不够,整幅作品都是白描。画一出来,便惊动了整个长安,观者如云。这幅画就是《地狱变》。”
“你说万众匍匐拜向《地狱变》的时候,吴道子心里在想些什么?是害怕、不甘还是嫉妒、悔恨?”希孟小声说了这一句。
“当时有个禅师叫广笑,广笑对吴道子说:‘没有在心中下过地狱的人,是不会画出这样的杰作的,对吗?’吴道子心如刀搅,无法抬头。”勾处士回答他。
众人听了莫不动容,唏嘘不已。吴道子所画的《地狱变》乃是劝人向善以免死后堕入地狱幽冥,吴道子画了一辈子的画,晚年却因为激情冲动之下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悔恨徒增才灵感突来,进而一夜间完成旷古名作。
“你说等我们到了半百年纪,是不是画不出了也不甘心?”
“崔白,你可别到时候买凶杀我哈?我年轻时候都画不过你,老了对你更没有威胁。”勾处士作势用手掐着崔白的脖子假意恶狠狠的样子。
“这倒是实话,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崔白云淡风轻。
“嘿!真自信哈!我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勾处士翻了一个大白眼给崔白。
“走吧!天黑了不好赶路。”
出了墓穴,天光正好,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大家不约而同的伸着懒腰,抖动胳膊,像是把那段历史的尘埃甩在身后。墓室里面脏兮兮,他们一路行至此处也渴极了,有人见泉水清澈就要掬水喝却被勾处士制止。
“在荒郊野外时要先打草结放在水里才喝水,草结代表买水钱,泉水是属于洞神所管,喝水不给钱,喝了就会肚子痛,给了钱就不会肚子痛。钱就是草结。”
“还有这说法?”
“嗯,信不信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