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泽川麻木往回走,他也觉得疲惫,又路过那颗大榕树下,还是去坐下了。掏出烟抽着,手中摩挲着偷来的那张下下签,回想今夜发生的一切。
史铁生写过爱与喜欢的区别,爱的情感是包括喜欢的,也包括爱护、尊敬和控制不住,除此之外还有最要紧的一项:敞开。
互相敞开心扉,为爱所独具。
不敢再猜测周方圆的想法,至少是自己,从前对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注和喜欢,在今夜敞开心扉后他定义为爱,爱而不得的爱,清醒着沉沦的爱。
乔泽川又盘了盘纪轩的想法,从诈自己的话开始,再瞒着要离开的事,到今晚黑着脸生气。他深不可测的心思盘不明白,乔泽川已经觉得无所谓了,尽管行为上没有错处,但他心里有愧,惦记人家的老婆还指望人家给自己好脸色吗?
——
纪轩是这种人,他确实给了乔泽川好脸色,在众人面前。
酒店管理层给乔泽川办了辞行欢送会,因为他的身份是集团特批派来的管理培训生,人人都能猜到他有后台,所以这次欢送会的规格还不低。一个个地借着敬酒去恭维他的工作能力和试探未来前程,而纪轩把场面话说得更漂亮,他说他从不敢以师傅自居,徒弟本身就太优秀让他自己拣了个大便宜,还说以后都在同行要保持联系互通消息,人即便离开了但群不能解散。
偶然有几个瞬间,他看着纪轩惟妙惟肖的演技在想,你对周方圆也如此表演吗?她就是这样被你骗得说自己幸福又私下里难过吗?她那么爱你,即便生气也主动哄你,开车去看你打球,不舒服还陪你爬山帮你拉生意,在同事面前维护着你的体面,所有的难过不发泄在你身上然后自己半夜偷偷出去喝酒吞下苦楚,你对得起她吗?
乔泽川在席上没趣极了,过去一年的真诚相处在那晚后显得像个笑话,或许就像父亲形容的自己太嫩了,不配与一群在酒店行业浸淫成为人精的高手过招。转念又意识到自己今晚即便厌倦这样推杯换盏的场面,也还在与他们一样觥筹交错,一样装作惺惺相惜,尤其是和纪轩说话喝酒时两人表情和语气中溢出来的惜别之情,好像从来发生任何不愉快的恩师与忠徒一样。
挺滑稽的,成为了自己讨厌的人。可乔泽川明白,人不能逃避和拒绝成长,自我背叛就是成长,成长本身就无趣。
逐渐成熟不止体现人际交往上,乔泽川还做了另一件规划,他是要去留学,但要干干净净地去。
给父亲的电话没接通,问过秘书才知道乔父去国外出差了。乔泽川犹豫后,只能硬着头皮和最害怕的大哥沟通:“哥,听说你们想送我去留学。”
乔霁山接到弟弟的电话是意外的,这些年两人之间基本没有什么深入交流,他记忆中的弟弟长大后都只和几个狐朋狗友整天混在一块,走得最近的就是云将军家的小儿子。
“我想好了,我想去瑞士读酒店管理硕士。但是你们别安排唐泉和我一起去。”
电话那头的乔霁山好像沉默了几秒,难得温柔地低声问:“闹什么矛盾了?”
“没有矛盾,我们的关系清清白白,哥,你们别老给我们凑一块儿。”
乔霁山有点头痛:“不是任何人刻意安排,是她自己想跟着你去的。”
乔泽川坚持:“我是去读书的,我对她真没那心思。”
乔霁山追问:“那她对你的心思呢?两家人谁不知道?”顿了一会,乔霁山又问:“现在你们两个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程度都没有。”
“你们有过亲密关系吗?我指的是你们睡过没?”
问得太直接了,一点都不像生疏的兄弟会讨论的话题,又不得不回答。他知道乔家和唐家一直都有生意上的合作,大哥不得不考虑多一点,乔泽川肯定回答:“我和她连手都没摸过,我就不喜欢她。”
“好,这事儿我想办法沟通,我给你安排个面试,你去一趟申城。”乔霁山答应了,又强调着:“两家的关系你是清楚的,你要是对小泉没意思就把握好相处的分寸,别让爸难做。”
“我懂,谢谢哥!”出人意料的顺利,这几年似乎只有这一次,两人聊得这么直接。挂完电话乔泽川才发现,和乔霁山的上一次通话竟停留在一年以前。
云多多总在私下里跟乔泽川调侃,“你那个大哥,简直像个教导主任,认识十几年了一次没见他笑过。”耳边听多了,乔泽川自己也对乔霁山发怵,但今天看来,他这个兄长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在羊城的进度条就要拉到结尾,乔泽川脑子里过了一段段画面,原来自己像生过一场病一样,一边自捅千刀,一边用刀尖喂药。
他坐在那间即将离开的居所里,连带着冰块将一口酒吞下肚里,连舌头都没有经过,直接滚下喉管,凉意穿膛而过。
这些天连着看完了那次两人提过的所有1994年的电影,剧情早已烂熟,盯着屏幕的眼里卷过一阵又一阵悲壮的海浪。
感情的事哪里一定要一个原因呢?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了,再自然而然地走进他的心里。
唯一不正常之处,是他自己容留她走进来之后,住了下来。
所以都是他的个人意愿,也是咎由自取。
他将自己隐秘的想法悄悄埋葬在无人的角落里,墓碑的碑文上写着他最大的疑问:人为什么一定要保持清醒?
闭上眼睛就是她的脸,压抑爱意是很难的事,反复在想念和忍住之间徘徊。次数多了,也就放弃了,因为发现那是无用的。往往是今晚想通了,明晚又陷入困境的死循环。
越压抑,越翻涌。
他去申城了,虽然带着一点犹豫、一点不甘心,但还是去了。
离开是定局,留下来是死局,和周方圆再多见面只是满足自己见不得人的私欲,害己也害人。唯一遗憾的只是没有和她亲口说一声再见,道一声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