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像一块玄锦,沉甸甸覆在皇城之上,白日里庄严肃穆的皇宫,此刻唯余寂静。
宫墙高耸连绵,飞檐斗拱的轮廓在夜色中宛如沉默的巨兽,显得格外冷峻,投下大片阴森的暗影。一轮圆月洒下清疏的月光,在琉璃瓦上反射出清冷的光,恰似一双幽冷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皇宫里的隐秘。
偏殿内寂静无声,空无一人。偶尔,巡夜侍卫从宫墙外经过,身上甲胄相互碰撞,发出微弱的声响,这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又格外明显。
等声音远去后,一抹暗影如鬼魅般从黑暗之中闪身而出,他沿着曲折蜿蜒的回廊,脚步轻盈地来到房门前,轻手轻脚地推开那扇关闭的房门,随后又缓缓关上。
清冷的月光顺着窗棂洒进房内,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床榻边,只见床上的人已然睡熟,发出均匀而舒缓的呼吸声,她身上的寝衣是用金线绣就,在朦胧的光影下若隐若现,为她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娇柔和妩媚。
宛如一位在漫漫荒漠中饥渴已久的路人,于昏茫之际,陡然邂逅一泓甘洌清甜的清泉。那黑衣人的眼眸瞬间被点亮,不由自主地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上那人的脸庞。
然而,就在这静谧瞬间,一双洁白如霜雪的素手,恰似柔韧而凶狠的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昏暗夜色里,一道精寒的寒光骤然闪现,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然抵在了他的脖间。
“你是谁?”清冷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透着几分毫不掩饰的狠厉。
这声音,是他熟悉又陌生的,那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无力抵抗,又或许本就不想抵抗。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几丝抑制不住的哽咽,在夜风中,如那摇曳在凛冽寒风中的凌乱残烛。
“沅沅!”
方才那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干净利落得不带一丝拖沓,而此刻,黎沅凝望着夜色中那张模糊却又从记忆中卷回的脸庞,刹那间,她浑身的力气像被什么抽离,“噗”的一声,手中的匕首应声掉落床榻,发出一声沉闷钝响。
“张箴……”黎沅的声音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交织着千般委屈,又似隐匿着万重愤怒。
张箴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汹涌的潮水,似一头被囚禁已久的野兽,势不可挡地咆哮而出。
他一把将眼前的人往怀中用力一带,旋即紧紧地、近乎凶狠地拥住了她,自宫门口第一眼瞥见她的那一刻起,他便在心底渴望着能这样做。
感受到张箴近乎野蛮的相拥,黎沅突然觉得有些难过,六年了,张箴,你还没放下吗?
自从娘亲去世后,她向来睡眠轻浅,稍有动静便会惊醒,可今日竟不知不觉睡了好几个时辰,还有梦中那真实得近乎可怕的触感,她心中顿时明白,自己必定是被人下了药。
她仔细观察了房间,略一思索,这药极有可能就被下在了那燃着袅袅青烟的香炉之中。
去紫宁殿之前,黎沅便留了个心眼。她特意拿起手帕,放在香炉边,让烟雾熏染。取完血后,她找了个借口让良辰去了一趟太医院。见到裴匀,她将手帕递过去,神色凝重地嘱咐他仔细闻闻可有何异常。
裴匀凑近手帕,轻轻嗅了嗅,脸色微变。果然,手帕上散发着蒙汗药特有的味道。
谁会给她下药?
肯定不会是表姐;岁欢是她从小陪着她长大的贴身丫鬟,与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不会害她;刚回殿时,岁欢说阿夏今日也无异动。
思来想去,这皇宫之内,武功高强到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兰心阁,还在香炉里下药的,恐怕唯有张箴。
裴匀很快给了她解药。待岁欢她们出去后,黎沅在黑夜中悄悄爬起来取出解药,投进香炉之中。之后,她佯装睡着,静静等待。果不其然,等到了这个下药之人。
果真是张箴!
黎沅深知此时应当推开张箴,可当年那个少年的怀抱,如今依旧温暖,让人沉溺,黎沅的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感动还是难过,黎沅只觉得浑身绵软无力,任由他抱着自己。
自临西王起兵造反,赵安整个人便像被一根抽干了支撑的梁柱,在这场动荡中一点一点崩塌,午夜梦回,还时常梦魇。
身心俱疲的黎沅,还要强撑早已疲惫不堪的身躯,安抚着惊慌失措的赵安。
一路走来,她真的太累了,抱一下也没什么,权当这只是一场梦,毕竟,已经太久太久,她都未曾感受过这般坚实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