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欢「作用」这个词,我能看出来,我理解。你担心我也这样看待你,我确实是的,以后你也必须这样看待你手上的外勤。情报官永远夹在人情和战略之间,他们爱自己的线人,必须这样做,牧人必须爱自己的羊群,否则怎么能指望它们受你差遣?安德烈爱他的所有小羊,虽然程度有所不同,他同时也在评估它们的功能和用途。今天的年轻一代用各种从商学院借来的复杂词汇描述这种行为,什么风险评估,成本控制。在五十年代,这就叫情报官的日常工作。
霍恩斯比的决定不能说不合理。所有从柏林招募的线人,刚开始都必须假设他们是克格勃送来的卧底。「检疫」的压力当然落在当地情报官肩上,与其说是靠经验,还不如说单纯靠运气。安德烈认为自己是幸运的那一批。而且,要阻止安德烈,只靠上级的一个电话是远远不够的。
他从一个公共电话亭给君特打了电话,直接打到家里,那位决心斩断关系的斯塔西暴跳如雷,但还是把安德烈想要的东西给了他,藏在废弃公寓楼的信箱里,附带一张不客气的纸条,警告安德烈,要是再试图联络,他就直接把军情六处整个柏林情报网举报给「赫尔曼先生」。一周之后安德烈按计划去见「麻雀」,带着从君特那里取来的复印件,比预定时间早了15分钟到达旅店。老太太仍然什么都没说,塞给他226号房间的钥匙。他独自一人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在九点零七分看了第一次手表。到九点半,他开始怀疑莱纳不会来了。差十五分钟到十点,汉斯的弟弟推开了226号房间的门。
「对不起。」
「没有什么好道歉的。」安德烈握了握他的手,对方的手指冰凉而僵硬,「恐怕我有关于你哥哥的坏消息。」
安德烈把复印件递过去。莱纳盯着那几张折起来的纸,半张开嘴,闭上,没有说话,样子就像那些早已猜出情况严重,但还是希望医生能给出不同答案的晚期病人。他的手指发着抖,把文件拿了过去,打开看了一眼,马上折起来,塞回安德烈手里,后退了几步,靠着墙喘气。
「你确定这是他吗?」
「我确定,我很遗憾。」
「是谁做的?」
「斯塔西,你可以看看印章,就在这。」
「为什么?汉斯只是个普通人,什么都没有做。」似乎突然醒悟到别的什么,男孩带着一种全新的疑虑打量安德烈,握紧了拳头,像是感到有必要自卫一样,「你为什么能拿到斯塔西的文件?」
「过来坐下。」安德烈站起来,把莱纳带到椅子上,单膝跪在他面前,抬头看着男孩的脸,「对不起,我一开始没有对你说实话。我不是联邦邮政的雇员,我在奥林匹克体育馆工作,你知道里面是什么人,对吗?」
男孩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弱,「英国人。」
「是的,英国人。汉斯也在为我们工作,大概有一年了。」
莱纳握紧拳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地板。安德烈没有继续说话,数着对方的呼吸声,给他消化的时间。莱纳看起来快要吐了,但也可能是灯光造成的错觉,在那盏光秃秃的灯泡下,谁的脸色看起来都是病恹恹的。
「他做的是什么?」
「抱歉?」
「我哥哥,」莱纳抓住安德烈的手,「他在为你们做什么?」
「也许你不知道比较好。」
「他杀人吗?」
「天啊,当然不,汉斯只是帮我们找一些文件。」
「他是个间谍。」
「如果你一定要用这个词的话。」
「帮你们找怎样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