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之前是个飞行员。」
「地勤,只负责让飞机飞起来,至于它们去哪里,我不太清楚。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战争电影了吗?」
「在空军之前,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英国,不然还能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奥地利?你的口音听起来很有趣。」
「不管我去哪里,认识到什么人,总会听到这句话。」安德烈把手臂搭在椅背上,杯子里的酒轻轻晃动,「母亲在林茨长大,我猜我可以算半个奥地利人。」他耸耸肩,「但我从来没去过奥地利。」
「你不想去林茨看看吗?」
「有什么必要?我不认识任何人,我母亲认识的人应该都已经死了。」
莱纳下意识想说「不一定」,马上改变了主意,闭上嘴。战争过境的地方,死亡是不能质疑的,这也不是人们愿意轻易提及的事情。他喝了一大口威士忌,烈酒尝起来像苔藓丶蜂蜜丶烟雾和湿润泥土,在他的胃里点起温暖的小小火焰。安德烈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看着他,没有笑,但眼睛里带着笑意。情报官今晚看起来很放松,松开了领带,袖子卷到手肘,外套歪斜着搭在椅背上,快要滑到地板上了。
「所以你的母亲现在住在英国?」
「之前是的,现在她也已经去世了。」
莱纳垂下目光,又喝了一口酒,低着头,好像一只被困在书架高处的猫咪,不知道该怎么下去,哪个方向都不对,只好僵在原地。安德烈离开椅子,到莱纳旁边坐下,把玻璃杯放在地板上,免得打翻。「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抱歉。汉斯以前也觉得我很烦人。」
「我不这么觉得。」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也许你更应该去当个审讯官。」莱纳又紧张起来,安德烈拍了拍他的背,「只是开玩笑,没关系,问吧。」
「你的其他『小羊』,他们是怎样的?」
「好奇还是嫉妒?」
「好奇。」
安德烈笑了笑,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也许没有意思。楼下的放映厅传来斯图卡轰炸机标志性的尖啸声,隔着水泥和木板,听起来像漏风旧房子发出的怪声。
「你们都很不一样,我没法给你一个笼统的描述。」情报官最终说道,侧过头,看着莱纳,「医生,机场地勤,家庭主妇,邮差,厨师,卡车司机,没有什么好比较的。他们在不同的地方帮我打听不同的消息。」
「你也和他们在这里见面吗?」
「有些人我始终没见过。」
莱纳看着他,显然感到意外,但没有继续问下去,也许是出于某种年轻人的自尊心。他把酒杯放到一边,躺了下来,双手搭在肚子上。安德烈低头看他,这次露出了微笑,帮他拨开一绺卷发。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莱纳低声说,好像并不是要说给安德烈听,「你从伦敦回来之后,就没有再让我去做什么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不够有用。」
「我很抱歉给你这样的印象。」安德烈把手放在莱纳的肩膀上,「你很特别,莱纳,所以我不会轻易让你去冒没必要的险。我们的工作不像电影或者间谍小说,大多数时候都需要安静守候,直到时机来临,也许等三天,也许三年。想像成舞台剧,为了观众,我们一刻都不能脱离表演状态,只不过你要演的是你自己。」安德烈的手指划过莱纳的脸颊,「而且,你是一个计划的关键部分,为了让这个计划成功,你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拿地图已经非常危险了,类似的事我不会让你做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