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才能,很好用,是不是?陛下还满意这个吾送予你的人才吗?”
谢衍这样淡淡的一问,让殷无极身体一震,没有回答。
“既然他已经离开魔宫中枢,以你的性子,他大抵再也不会起复了。现在告诉你也无妨——程潇,是我在你遁入北渊之后,派入魔洲的。与此同时,还有几十名探子以及其势力,共同组建情报网……当然,有些并未活到你称帝时。”
谢衍直至今日,才用这样寻常的口吻,告诉他当年的后续安排。
他道:“你的死活,为师不闻不问?你知道你的行踪与情报,隔多少日会送到吾手上一次吗?”
“三日。”
不是一年,也不是一个月,而是三日。
当时谢衍刚刚坐稳仙门之主的位子,选择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去建北渊的情报网,除却防备仙魔大战后的北渊洲,也是为了时时掌握他的行踪。
足以想象,当时如泥牛入海的仙门探子,在报告北渊各种动向之余,最常规的一项任务,就是替圣人盯着他。
而在北渊和仙门还未建驿站,没有任何官方的通信渠道时,谢衍只会从非常渠道得到他的消息,那可是三日。
殷无极脊背冰凉。
他明明很了解谢云霁的性格,但是在真正面对他近乎可怕的控制欲时,还是会感觉到一阵战栗。
“吾的确刻意不闻不问……教你从不知晓,有人在盯着你。只要你不死,你愿意去和谁打架,和谁有仇怨,受了伤,吃了苦,我知晓,但从不插手。”
谢衍看似温和,但是他黑透了的眼睛里,却有种让殷无极细想就冷汗淋漓的情绪。
谢衍语气淡漠温柔,听起来却有几分残忍:“为师若是那时候还护着你,你固然能活的稍微舒服些,少吃些苦头。但是,你身上的凶性从哪里来?在蓄养羔羊的仙门呆久了,面对着北渊诸魔的斗争,一旦真正的暴风雨来了,你怎么活下来?”
“到后来,我只需要知道你活着,活在某一处。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我已经不再去问。”
谢衍光是看着那些信中写的触目惊心的伤痕,就会由衷的后悔。但执意让他自立的师父,知晓后面等着他的是更加痛苦残忍的命运,他不得不心硬如铁。
那时,谢衍以为那是必要的成长,以为这样能让他自立,却错算了一点,殷无极根本没有活着的目标与意志力。他在自毁。
直到他被红尘卷误导,以为他死了,才失控之余闯入魔洲。当然,这些都是不堪重提的伤痕了。
“谢云霁,你……”
殷无极连自己还是小狼崽模样都忘了,好似失了神,想去伸手触碰他,却只伸出了爪子,踩在谢衍的胸前,落下小巧的梅花印。
谢衍只说到了这里,就住了口。
这些水面之下的事情不能说的太详细,光是听上一二句,就会让人由衷觉得恐怖。
何况,这还是对与自己身份等同的帝尊实施的操控,会让殷无极多想:自己身侧还有没有圣人的钉子,他得到如今的成就,圣人在背后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很讨厌这种感觉?觉得师父在操控你?擅自安排你的命运?”谢衍垂下眼帘,漆眸里倒映着不知所措的小狼崽的影子,看见他似乎处于震撼中,绯色的瞳孔正细细颤抖。
圣人的语气有些低沉,淡淡道:“害怕了,就离我远一些。”
说罢,谢衍的手指轻微抽了抽,好似一瞬紧绷,又松弛下来。他俯身,把呆呆的小狼崽重新放回到柔软的薇草中央。
“……别崖,你与那三个孩子不一样。他们可以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可以在儒宗终日清谈,不问世事;也可以在仙门广交朋友,游学四方。”
“无论选择什么样的路,他们的未来都要比你轻松得多。”
“所以,我谢云霁既为师父,只要活着,不说保那三个孩子大道坦途,但一生无忧,总是能保证的。”
谢衍白衣墨发,身形修长清瘦,衣袍在风中飞扬,环佩琳琅作响,如同踏着花而来,又在风中远去。
他本该是那般风流人物,在俯瞰他的时候,却如雪山之巅,那么近那么远。
“别崖,你不一样。”
最终,一切都化为轻轻的叹息,他转身离去。
“……哪里不一样?”
谢衍转身,还未走出多远,却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自背后抱紧。
紧接着,青年的下颌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像是撒娇似的蹭了蹭。他刚才化身小狼崽,用粉嫩柔软的肉垫踩过,又在他的纵容下,窝在他的颈边玩闹或者浅眠。
“圣人貌似很难受、很抑郁啊。这种难以遏制的焦虑与烦躁,您是觉得控制不住本座了吗?”
魔君似乎是看穿了什么,非但没觉得可怕,反而弯起唇角,似笑非笑:“是觉得,已经完全无法左右我的意志,操控我的行为了吗?或者是,与我相处本身,就已经完全脱离了您的掌控,让您觉得意外了?”
谢衍背对着他,眼瞳紧缩的那一瞬,殷无极看不见。但是他紧绷的肩膀,还是被这位世界上最了解他的魔君捕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