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彧通常是在夜深人定之时,独自一人来此祭奠。
因为无法面对。
每当见到沈栖鸢那张温柔可亲、清秀端庄的容颜时,时彧总是克制不了地想起父亲的死状。
当他赶到之时,时震已经奄奄一息,时彧抱着满身是血的父亲,素来沉稳的少年第一次声嘶力竭地求人救命,他就像一头发了狂的狮子,双眼赤红如血,全身痉挛不止。
比起他,时震很冷静。
马革裹尸,是每一个将军早已为自己设想过的宿命。
他用血肉模糊的双手,按住了时彧颤抖的臂膀,对他说:“熠郎。为父一生驰骋疆场,为国建功,虽死无憾。”
“父亲,你莫说了……”
少年哭腔细碎,埋首下来,将脸存入父亲的颈边,血泪相和而流。
约莫每一个天真的孩子,还以为着,倘使亲人不交代这些临终遗言,就不会走入死亡一样。
时震知晓,他只是没长大,但以后,他会长大了。
“时彧,你一直是为父的骄傲。”
“父亲……”
“把身后一切托付给你,我放心,只有一件……”时震仰面朝天,一声叹息,声音越来越微弱,“为父在潞州时口头约了一桩亲,看来是无力完成了。那沈氏实在可怜,你若有意,回到潞州之后,就替我娶了她去,好生照料,莫使她无依无靠。”
呜咽中,时彧在父亲颈边倏然睁大了双眼。
他没想到,父亲临终之际,最后向自己托付的,是这么一件事。
向来有子承父业,却不曾有过子承父妻。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不知怎么说。
第一次见到沈栖鸢,正是在父亲的灵堂前。
初停灵之日,他失意地来到灵柩前。
素白经幡下,黄色的纸钱漫飞,连火焰都被裹挟在阴森的寒意里。
身披素白斗篷的女郎,仰起脸,看向他。
苍白的梨花面上,有一双哭得湿漉漉的肿成了核桃的泪眼。
蝉露秋枝,泪飞作雨。
她缓缓向前来,似是要行礼。
时彧也不知是怎么了,或许是一时想不到该如何称呼,舌尖绊了一绊,醒回神时早已脱口而出:
“沈姨娘。”
第2章
夜色昏昧,灯笼摇曳。
淡淡的光晕照着少年倚向梨木的身影,萧条而孤傲。
他垂下眸,眼底漫过思量。
第一次见到沈氏,他唤了“沈姨娘”,从那之后,便好像已经绝了那条后路,父亲为他选的路。
于他而言,即便沈氏再可怜,再无依无靠,父亲再怜惜她,时彧也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