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要讲的,是一位清丽的闺中小姐,打小乖巧顺从——”
“欸——恕在下直言不讳!”有道声音打断了说书,此人正是上午那位指指点点的书生,只听他拉长语调道,“早先那不贞顺的妖女也便罢了,不说水性杨花,妄图败坏出家人的修行,简直恬不知耻!这大家闺秀总该是精心教养出来的,知书懂礼,怎么也掺和上这些伤风败俗之事!”
陆炤无语了,这是哪里来的食古不化的老腐儒,压根没仔细听这个故事吧。
略一沉吟,他道:“那要不这么着?把这些‘逸闻’里头的男男女女性别对换来看。妖女,换作一位万花丛中过的风流公子,那位向来不假辞色的大师,换作一位如月宫嫦娥仙子一般的冷艳修士。您觉着这样如何?哦,把勾搭人家修士的那位浪**公子换作书生,倒也不是不可以——诶,阁下可曾狎妓否?若是您,巧遇那样一位专心修行、绝不动摇的高冷女修士,想必是绝对不会多看一眼,不会着迷于所谓红颜枯骨吧?”
书生被戳到痛脚,霎时间脸都青了,可还是忍不住顺着斗篷生所描述的去幻想,倘若自己遇上一位冰山雪莲一般的冷美人,她投过来冷冽如山泉的一眼……书生怔怔出神,那般绝世佳人,叫人如何能不动心呢?
陆炤将帽檐拎起来一点,见众人再无异议,便继续新故事的讲述:“一般大家闺秀的寻常命运,通常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与家人、交好的闺中密友来往,自小到大,所习乃从四德、知书达理、女红管家。沈姑娘本也当如是,自小乖巧顺从的她,即将按部就班地顺从亲父之意,八抬大轿,一路嫁妆,从此作别父母娘家,到另一个男人的家里去,做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这一辈子也便过去了。”
歌楼东家鸟主人怔然,轻声问道:“难道这女子的一生……还能有什么别的好出路么?”他说的声音不大,没有别人听到。
“沈姑娘此生,却有道变故,终于改变了她的命运。”
“第一道变故出自她未过门的夫家,与她定了亲的公子仅是外出一趟染了风寒,不久竟溘然长逝。双亲一向疼爱这独女,那门亲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打算多留女儿两年,好重新细细挑选个满意的女婿。”
“第二道变故便在此期间出现了。”
“一日,沈父回来很高兴地与沈母说起,今日他恰巧碰见一位风雅的诗僧,还与他作了几句诗词,探讨了些许赋论,实在是位才华横溢的雅士!”
陆小凤一只手支着脑袋:“怎么又是和尚?”
花满楼道:“许是今早的那个故事还未完结。”
陆小凤讶异道:“还未完?”
“不久后,沈父将那位令他赞不绝口的和尚带回家中。笃信佛法的沈母与之交流过几次佛法,也被其出众的风姿与精深的佛法所折服,对他夸了又夸。”
“沈姑娘原本也未与那和尚见过面,只是因着双亲对那位大师的推崇而起了些许好奇。闺中实在没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事情可打发时间,她便幻想起那位大师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佛法精深,也许面容和蔼可亲;文采出众,那也许是个如爹一般年岁的美髯公,她爹就很宝贝自己的胡须。”
“有一天,沈母忽然对沈姑娘叹息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呢?”
“沈母说,沈父曾问过大师,愿不愿意还俗,以他之才学天资,借沈家之势,来日在朝堂也必将有一席之地。可惜大师以潜心佛学推拒了。唉,可惜了,他若愿意还俗,岂不是与你正好相配。”
酒肆东家花主人皱皱眉头,暗道不妙,这话不该透露给姑娘家的。
“沈姑娘初闻大惊,以为双亲差点把自己嫁给一个与父亲同龄的‘老’先生,后来反应过来,觉得双亲如此疼爱她,必然事出有因。”
“终于,她第一次与那和尚见上了面。小园中桃花纷飞,一朵恰好跌落至石桌上的桃花被一只修长分明、白净如玉的手捡起。顺着那手往上看去,一位风姿卓越的青年人身着净白僧衣,拈花一笑。”
屏风后的青衣女子有些不好的预感:“该不会,这和尚又是那个虚伪佛子无忧吧?”
“背对沈姑娘坐着的沈父爽朗一笑,道:‘无相,你这棋艺也着实高绝!琴棋书画诗词赋,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无相大师好似留意到沈姑娘,朝这边望来一眼,羞得沈姑娘立即躲开了。”
“此后,沈姑娘偶尔再与大师有过几此见面、几回擦肩,她越发留意起这位错过的原本可能成为她夫君的和尚,也就越发崇敬大师的才学。”
“大师一开始不曾留意她,后来却偶尔对她温和笑语。哪怕大师只是念一句佛号,沈姑娘的脸都烧得不行。”
酒肆东家花主人长叹一声,又是错付的孽缘啊。
“或许这些原本也不算什么,可当大师与她的距离再进一步、再进一步,大师的目光在改变,从古井无波变成克制隐忍,时不时流露的点滴波澜,让沈姑娘从些许好感逐渐沦落至芳心暗许。”
“大师也曾退避过,让沈姑娘患得患失;不多时,大师竟又为沈姑娘入了厨房,他亲自下厨所做的点心,叫沈姑娘从唇舌一直甜到心里。”
“大师一直以来的摇摆不定与艰难挣扎,沈姑娘看在眼里,怜惜在心。”
书生已然缓过来,支棱起来打算再战:“不安分,不检点!”
陆炤深吸口气,翻了个白眼,得来个大杀招,让你知晓个好歹:“纯洁无垢、一心佛法的无相大师,被清丽可人的沈姑娘步步吸引,至此深陷情爱与修行的两难境地。他越挣扎越痛苦,越深情越放不下,却又努力谨守戒律清规,依旧心向佛法。”
“沈姑娘怜他惜他,只觉命运作弄,叫大师既已入空门,却又与她相遇。”
“无相大师有些狼狈地捉住沈姑娘的手,克制着难以掩藏的爱意,对她说:‘安得世间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书生如遭雷击,一动不动呆在那里。
“沈姑娘只觉得,无相大师又有什么错呢?无相大师不过一心佛法,却又阴差阳错,在错误的时候遇见她。他们明明,彼此相知相爱啊!”
众茶客听至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这、还能如此?
“诸位!”惊堂木一响,唤醒众人胡乱纷杂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