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临终前死死拉着他的手,不仅越过一众子孙,将祝家祖宅地契给了他,还交代他一定要守好老宅,常回家看看,更不能定居国外,一辈子不回来。要不然山神会降下惩罚,让她死后被烈火焚烧,永不得安宁。
当时大多数亲人都觉得老太太是恐惧死亡,又怕最疼爱的孙子去了海外,去了地下收不到他的供奉,让祝怀星哄着她答应了。
事后众人也没太放在心上,都觉得这个老祝家最有出息的外孙指定是要在国外生活的。但显然祝怀星没忘,他回来了。
“没事,祖屋总是要修的,也不单单是为了外婆的遗愿,这也是我的心愿。而且我这次回来长住,平日里还要工作,一直住姨家总归不方便的。”
总归是多年未相处,知他有主见,祝玉金便不好再劝,只是商量着怎么请人翻修老屋。
赵卢汉道:“现在都十月了,要动土得抓紧。腊月里天冷,土硬,人不爱接活,山上就更冻了。”
祝玉金白他一眼,不知怎的有些火气,“你个不知柴米油盐的。天旱了这么久,地里没活干,赚不到钱。村里人四处找零工打,冷又咋滴,我告你,再冷的天,有活就多得是人抢着干,你以为人人都跟你弟弟一样,拈轻怕重,工作还挑三拣四的……”
祝怀星眉眼淡淡,扯开话题,“难怪我回来路上看到田里挺荒的,天旱了很久吗?”
“唉,旱了好几年了。也不是一直不下雨,是雨水比几年前少了太多,那些种地的挑水累得半死,收成又不好,地里可不就荒废了嘛?”
“幸好我们家没有种地,要不然也得愁死……”
一家人东拉西扯,敲定了等给外婆过完“三年”家祭就招人开工。祝家老宅没翻新完前,祝怀星自然是住在二姨家。祝玉金给他安排的还是小时候住过的房间,二楼东檐廊边的一间屋子。
房间很久没人住过,早已不见旧貌。祝怀星尝试回想,但已记不起以前的样子。倒是推开窗户通风,见到外头高大的桑树时,他有些愣神。
好似一把钥匙,尘封的记忆一下子被打开了。
祝怀星三岁开始,七岁以前都跟着外婆住在山上祖宅。后来外婆摔伤了腿需要人照顾,就跟着一起到山下二姨家住了几年。祖宅有棵遮天蔽日的桑树,据说有几百年树龄了,也有的说上千年,谁也说不清。
祝怀星最开始到二姨家的时候,着凉发高烧,病了许久不见好。某天外婆睡醒,突然让人去祖宅老桑树上剪了最上面的桑枝,栽到了他窗外。
桑枝很快发芽抽条,后来长成了如今三人环抱的大树。
神奇的是,自从栽了这棵桑枝,祝怀星的病就开始慢慢好转。
外婆说是山神托梦告诉她的方法,大家也都半信半疑。
祝怀星对桑树印象深刻,因为这是他和外婆亲手一起栽植的。桑树虽稚嫩,却很努力,每年结的桑葚格外甜,吃着有股花香的奇特味道。对于祝怀星来说,数着日子等桑葚结果是童年最期待的事情之一。
“哥,我能进来不?”赵晓罍在门外喊他。打开门,他抱着厚厚一床被子。
“夜里冷,我妈让我给你再送床新被。”
见到他开着窗在看桑树,赵晓罍随口道:“这树年纪大了,半死不活的,结的桑葚特别特别酸。以前总有小孩偷吃,直接酸倒牙,现在他们都不敢碰了。”
祝怀星心头有些疑惑,但也没多问。奔波一天,他也有疲乏,很快收拾完睡下了。
楼下东屋,祝玉金夫妻俩还没睡。
祝玉金翻了个身,还是不得劲:“刚才饭桌上你说那话干嘛,我外甥好不容易在家里住一阵,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十月抓紧,十二月不能盖房的。怎么听着跟赶人一样,我这本来都打算过完年再翻新老宅的!”
赵卢汉无奈,解释道:“我那不就是随口一提嘛,你想那么多干嘛!他想住多久我都欢迎!我傻啊,怀星这么厉害个人,晓罍跟着他要是能学到一星半点的本事,我偷着乐都来不及。”
祝玉金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我告你,赵卢汉,别搞你妈那套邪门歪理,什么天煞孤星,命数不好,她老太太要是敢到我外甥跟前说三道四,我们老祝家的人一定找上门去理论!”
赵卢汉:“不说这些,睡吧睡吧,明天不是要早起准备祭品吗?”
村落的灯火一点点熄灭,只余下乡道上的太阳能路灯,灯火如豆。
子夜时分,天地间四方风动,密林枝叶沙沙作响,似群山回响,万物齐欢。
苍梧山脉上空,黑云如同恶蛟在云层中翻涌。倏而,紫电在天空骤现,古老的山林像是打了一个喷嚏,传来沉闷可怖的雷鸣。旱了许久的云滇省,自此开始了长达三日的大雨,甘霖涤荡人间。
雨水无声渗进泥土里,窗外桑树的枯枝“咻”地冒出了新芽,仿佛从沉睡中苏醒,枝叶延展。
夜雨敲窗,凉风夹杂着某些躁动的气息,透了丝丝缕缕进屋。祝怀星翻了个身,睡梦中,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