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啊,别说得这么吓人好不好?我心脏不太好,”楼照林莫名有点心惊胆战,忍不住把手掌在裤腿上擦了一下,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跟连星夜有关吗?”
唐兰茹吐槽:“你满脑子就是你爱人,和你爸爸一个样儿,就是个恋爱脑。”也不知道她是在夸人,还是在炫耀。
楼照林只听得到“爱人”这个词,忍不住把嘴角翘了又翘,差点笑出声。
“好啦,说正经的,”唐兰茹语气稍微严肃了一点,不过声音还是温柔的,“其实我一直有些担心,你跟星夜相处会不会有些过于亲密了,人跟人之间是需要边界感的,你知道吗?边界不是隔阂,而是让彼此都舒服。尤其是家长和孩子之间,格外需要边界,有的家长控制欲太强,连孩子的一个日记本都要翻看,这对一个完人的人格形成是极为不利的。”
楼照林一下子就想到,他之前去连星夜家里找他的时候还震惊过,连星夜的房间居然连个门锁都没有,徐启芳甚至还想直接当着他的面开连星夜的门。连星夜在以前的家里,根本没有一点隐私可言。
唐兰茹斟酌着语气:“但是你们现在的相处状态,完全没有边界感,你在星夜精神最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
楼照林委屈巴巴地打断她:“妈妈,你怎么能这么形容我?”
唐兰茹:“……行,你在星夜最脆弱的时候伸出援手,可以了吧?”
楼照林满意了:“你继续说吧。”
“你像照顾你的孩子一样照顾他,把他当成了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婴儿,让他从身到心地依赖你,这其实是一种不太健康的爱情模式,爱情应该是两个人势均力敌的,只有寄生关系才会说一方完全依赖于另一方,没了对方就会死去,你可以照顾他的身体,但你不能妄想填满他的心。
“人一生不能只有爱情,还有亲情、友情,他的内心不能一辈子只装你一个人,他还要装下他的家人,他的朋友,我就不说你们会分开这种可能性了,说了你肯定要反驳我,说什么你们一辈子都不会分开,我就说,要是有一天你不小心不在了,你要让他没了你就活不下去吗?他的家人对他控制欲那么强,所以他才跟你逃走了,你希望看到他有一天也从你身边逃走吗?”
楼照林感觉自己快被说哭了,他是全世界最爱连星夜的人,他爸妈凭什么这么说他,简直跟在咒他似的,他用力抹了一把眼睛,还是忍不住呜咽道:“……他那么爱我,为什么会逃走?我没有控制他,我才不是他家里那样的变态!我很尊重他的!”
唐兰茹心中轻轻嘶了一声,遭了,该不会是把儿子说哭了吧,她有点尴尬,她觉得自己已经尽量温柔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完:“你要教他建立起独立的人格,建立起一个即使你从此以后不在他身边陪伴,他也能靠自己坚强地独立生活下去的人格,他的家人不是合格的家人,没有教会他,但既然你现在成为了他的家人,那你就得教会他,你不能让他成为一个像寄生在你身上的没有你就活不下去的米虫。”
楼照林牙关咬得死紧,一只手来回不停擦着眼睛,把眼睛擦得通红,声音都在抖:“妈妈,我不想跟你吵架,但你根本不懂!连星夜现在生病了,根本没有独立自主的能力,他必须寄生在我身上生长,他必须借助我健康的身体把自己喂养得健康,必须吸收我身上散发的光和热才能让自己变得温暖,他现在就是一个屏蔽掉外界所有信息的状态,必须借着我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借着我的耳朵去听外界的声音,他需要我的金钱支助,我的身体支撑,我的精神支持,他从身到心地需要我,我根本没办法松开他一点!”
唐兰茹主动缓了语气:“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毕竟你们是特殊情况,但他不可能一辈子都好不起来啊,我是怕他好了之后,一下子转变不过来你们之间相处的状态,到时候你们两个都尴尬,是不是?”
楼照林默了一会儿,吸了吸鼻子,委屈地垂着眼皮说:“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会思考的。”
连星夜听到外边没动静了,才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颗头,小声问:“跟妈妈吵架啦?”
楼照林下意识想上去抱起连星夜,连星夜却尴尬地挥开了楼照林的手。他现在已经能自己走路了,不需要楼照林再像抱一个婴儿一样把他抱来抱去了。
楼照林伸出的双臂微微一顿,心烦意乱地收了回来。
连星夜爬上床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歪头看他。楼照林连忙小狗似的爬上去,一溜烟儿地钻进连星夜的怀里,抱着连星夜的腰,把脸埋进连星夜柔软的肚皮里狠狠吸了一口气。
他先向连星夜转达了他爸妈的祝贺,然后郁闷地向连星夜诉苦:“我妈妈说她觉得我对你的掌控太强了,对你不好。”
他希望连星夜能跟他站在同一战线上,却没想连星夜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其实我觉得你妈妈说的有道理,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楼照林难以置信地抬头望他,满眼“居然连你也背叛我”。
连星夜只一下下地抚摸楼照林的头发,嗓音很轻,像在耳畔呢喃的夜语:“你任由我堕落在你为我创造的伊甸园里,让我趴在你身上吸血,我觉得我好像变成了一个没了你就活不下去的寄生虫。”
楼照林着急忙慌地爬起来,望着连星夜的眼睛说:“但你现在是病人啊,你暂时没有独立自主的能力,必须依靠我,我也愿意让你依靠,这既是客观的,也是主观的,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啊?”
连星夜摸摸他的头,安抚他道:“这个道理我也懂,但人的习惯是很可怕的,我怕我沉浸在享受中,改变了人格,迷失了自我,你看,我第一次尿潴留时,你稍微碰一下我,我这个人就要死要活的,当时我还在心里想,要是有一天我真的失禁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没想到后来真的一语成谶了,但事到如今我也没有死,所以说,人的承受能力是无限的,同样,人的底线也是无限的,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你的尊严能被自己踩到什么程度。”
楼照林彻底正襟危坐起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跟连星夜聊聊:“你说你害怕失去自我,可自我这个东西,本身就是受外界影响的啊,你想,一个小婴儿难道从出生开始就有自我吗?如果没有别人教他,他知道什么是尊严,什么是羞耻吗?所以说,你现在所注重的一切,其实也都是这个社会教你的道理。包括我现在说的这么多话,其实也包含了我看过的书,我听到的别人说的话,也都是从其他人的头脑中吸收过来的。但那些书,那些人们口中说出的话,又是从其他人的头脑中吸收来的。这何尝不是一种人传人传人。
“甚至于,所谓的人格,所谓作为一个人类的尊严,也都是人类自己赋予的,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存在于这个自然界的。那么我是否可以说,人从出生就没有自我,人从出生就没有人格,无论是自我还是人格,都是这个人从后天成长的环境和社会当中吸收而来的,周围的人们告诉你什么叫尊严,你便学会了什么叫尊严,大家告诉你要做一个善良开朗的人,你才学着对其他人露出微笑,学着见到人要打招呼,所以你觉得自己的自尊被踩在了脚下,也只是你觉得而已。也就是说,整个世界根本找不出一个生来就有自我的人,就算是整个地球第一个确定为人类的人,他们的习性也是从其他的动物那里学来的,动物的习性又是被大自然教会的,所以,大自然才能称作为全世界唯一独立自主的人格吧?
“我之所以活得无忧无虑,就是因为我想通了这一点,我是按照我自己的那一套道理活着的,除了一定要遵守的法律法规,其他的谁也管不了我,那么我就可以说,我为自己塑造的人格就是可以随意改变的,我也绝对不会轻易定义什么自我,也就不要给自己设置那么多条条框框。话又说回来,这种随心所欲的状态又何尝不是我的自我。而你的自我和人格也随时都有可能因社会伦理和道德的评判标准的变化而改变,自然也可以随时由你心念一动而改变,所谓,我思故我在。很多东西只要不存在你的心中,那么它对于你而言就是不存在的,即使它客观存在。但所谓的客观,也是因为它被其他人看到了,认证了而已。
“就好像有聋哑人天生听不到声音,他根本不知道声音是什么,但因为这个世界上其他人听得到声音,所以他才知道,哦,原来我跟别人不一样。他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声音这种东西存在。但假设世界上有一个东西,全世界没有一个人看得见,没有一个人知道它的存在,那么我们还能说它客观存在吗?”
连星夜呆愣了很久,脸上忽然飞快爬上兴奋的薄红,接过的话茬快速说:“再打个比方,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东西,只有一个人看得见它,只有一个人知道它的存在,其他谁都看不到,那么我们还能说它客观存在吗?再再打个比方,如果宇宙中存在另一种生物,他们并不知道地球的存在,那么对他们来说,整个地球是不是就不是客观存在的呢?所以外星人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客观存在的啊。”
最后一句话落下,两个人都沉默了。
连星夜忽然有些懵逼,他们到底是怎么从楼照林是否把他照顾得太过了,一直扯到外星人身上。
“啊啊啊啊……”楼照林受不了地抱住脑袋,崩溃地在床上翻滚,一会儿拱到连星夜的怀里,一会儿又拱到被子里藏起来,哇哇大叫,“我们为什么要大晚上讨论这么烧脑的事情啊?头好痒,要长脑子了!”
他蹭地爬起来,握住连星夜的双肩,轻轻摇晃道:“连星夜,你知道吗?我以前从来不会思考这么多的,什么自我什么人格啊,除了你,还有谁会一天到晚想这些啊!都是你把我带坏了!”
他脑子好痛,他天生就不适合动脑子!一切都顺其自然不好吗?为什么要想这么多啊!
连星夜脑子还在嗡嗡响,被楼照林晃悠地更晕了:“别说了,我觉得今天我们两个谁都别想睡觉了。”
最后,他俩确实谁都没睡着,但并不是因为脑袋里装了太多东西。
连星夜跟楼照林探讨完哲学后,一开始兴奋得翻来覆去,被楼照林按在胸口不许动,也止不住他越跳越快的心脏。随着血液循环的加速,他的手脚开始发热,脸蛋一直在充血,眼球都隐隐作痛,但过了没一会儿,连星夜身体的温度又很快流窜走了,他清晰地感到温暖像流水一样从他的血液里渗透出去了,寒冷逐渐像冰冷的蛇一样漫上他的胸口,他的手脚渐渐变得冰凉,心率也减缓了,脸蛋的红晕很快退下去,转而变成了冰凉的苍白,他的身体竟然像冰块一样冷了。
楼照林正睡得晕乎,突然被冻醒了,他连忙睁开眼睛,摸了摸连星夜的身上,然后就被吓了一跳:“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