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于孙策就是击碎了世族的尊严与体面,陆康作为德高望重的家主不可能率先背叛世族的联盟,所以他只能通过纵容陆逊间接地投诚于孙家。一旦庐江被城破,世族发现其中的奥妙,就可以全部推到陆逊这个“叛徒”身上,牺牲其声名保住陆家的地位。当陆逊因此被世族所弃,他的儿子陆绩会是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陆康并不急于反驳他类似于质问的话,他知道年轻的少主有自己的答案。他反而问:“既然知道我在利用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做下去呢?”为何?陆逊遥望天际的狼烟,纷飞的火光与记忆中的血光重叠,撕心裂肺的哭声犹在耳畔,却似乎已经沉入寂寞的童年中。“算了。”陆康不再揭开他的伤疤,起身递给他一块玉印,“这是陆家的家印。”陆逊罕见地露出一丝讶异的眼神。陆康阖上眼眸。半响,只吐出两个字:“去吧。”——————————————这场战火持续燃烧了数月。即便有陆逊提供的地图,庐江依然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但孙策有意放行,许多兵民借此逃生。甚至于世家的人都混于难民中,离开了庐江郡。孙策此人行事霸道嚣张,此番却对世家如此心慈手软,死里逃生的贵族们不由心生疑窦,怎么看都像是陆家有意投诚,孙策才放过一马。“阿绩!”自幼生活在安谧的吴郡,七岁的暨艳并不晓得陆家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们搬来了吴郡,他和那个病中相识的小伙伴又可以一块玩笑了。“你看,兄长今天教我认了这个草药,我带你看了。”陆绩放下手中书卷,面色有些不同于同龄人的苍白:“我也新得了一本屈原的《九歌》,你替我念一念吧。”两个孩子于午后明丽的日光中声音脆脆地读着书。“……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1]。”直到夜色落下,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李隐舟腆着脸来吴郡新落的陆府接人。医药上他和张机算是颇有心得,但读书育人还是书香世家比较在行。既然陆氏已经迁到吴郡,反正陆绩都要在家里念书,索性把暨艳也送来蹭蹭先生的课。官邸内有朱深的制衡,民间有陆氏压制,许贡亦对孙策无计可施。于是张机和李隐舟也干脆不走了。漂泊的柳絮无根,但却挂在了一颗小小的树芽上。李隐舟牵着暨艳的手,和陆逊简单地道谢告别。一长一少两人前后走过铺着青苔的石板路,嗒嗒的脚步声中,街头邻居的细语悄悄传来。“听说陆太守以身殉城了。”“果真是陆氏的风骨,陆公是宁为玉碎啊!”“之前世族不是还说陆家卖了庐江郡偷安么?没想到陆公如此烈节,看来陆家并没有出卖世族啊。”……李隐舟脚步一顿。暨艳欢快的脚步被拉停下,奇怪地仰起头:“兄长,你做什么?”“没什么。”李隐舟低下头,笑着薅薅他柔软的头发,“走吧。”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屈原《九歌·国殇》来给大家梳理下视角周晖=周瑜从兄=陆逊的合作伙伴寒食节是陆逊自导自演的戏,但是以陆康的视角并不知情,在陆康眼里,周晖和陆逊顾邵应该有矛盾他提拔周晖是为了防备陆逊,但实际上周晖是陆逊的合伙人,等于间谍以上是主角的思路陆康看穿了一切,他默许陆逊与孙家周家的合作,只是碍于世族,不能自己表达合作诉求,所以放纵了陆逊的行动,等世族指责陆家的时候,就可以甩锅给工具人陆逊,然而乘机让亲儿子陆绩上位。以上是陆逊的思路真实的情况是,陆康早就准备好了以身殉城,因为他殉城了就不会有人觉得陆家背叛世族,陆逊也就不用背锅了。随着庐江郡的沦陷,四方狼烟在江东的土地越燃愈烈。皇帝“兴平”的愿望也终究告破,在这个年号短暂地被使用两年之后,“建安”成为中央统治者最后的哀求。年号的频繁更换并不影响百姓的生活,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能活到下一个两年,新年号的新鲜感很快被战争的浪潮冲淡,没有人觉得建安二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有李隐舟知道,这会是很漫长的一段时光,长到风云激变,天地易主。建安二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临。这一年的夏天似乎格外酷热,辣的夏风像扑面而来的火光,燎得人眼角干热发红。好容易躲进房间,翻涌的热气把屋子罩成闷热的蒸笼,才踏进去一步就被烫得浑身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