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我也想起个字。”李隐舟透过湿漉漉的眼睫看见一张乖巧讨好的脸。还知道卖乖,可见没读成书呆子,做兄长的颇感欣慰。暨艳不是攀比的性子,他想跟着起字不过是怕陆绩心思太重,用这样的方式安慰自己敏感多思的小伙伴。这种事李隐舟当然不反对,他推开狗爪似的乱刨的手,偏头看着已经颇有书卷气的暨艳:“起什么?”对方借着从他脸上揩下来的水,在井边写下两个字——子休。“休?”李隐舟歪着头看了半响,忽然了然于胸地会心一笑。人倚木为休。暨艳这是告诉陆绩,我永远是你可以依靠的好朋友。他揉了揉孩子略带羞涩的脸颊,轻轻地笑:“是个很好的字。”——————————————次日清晨,暨艳挎着鼓胀的包袱,带着新起的字照例去了陆府。李隐舟在晨雾中打个呵欠,打开药铺,朝阳被云雾揉碎成细细金色的尘,猝不及防地扑入眼中。微微刺痛的眸子适应之后,才发现桌上撂着一捆竹简。他快步走过去,展开一看,是张机潦草的笔记。皱着眉仔细分辨,才算是看懂其中的话意。大约是说他已经快十五,暨艳也很懂事,难得地把两个小兔崽子鼓吹一番。铺垫了半天,李隐舟索性看向最后一行——云游四海,归期不定。就知道他早该按捺不住了。曾经最危险的许贡已经死于孙策马下,吴郡被孙家的势力笼罩,张机一方面不再担心徒弟的安全,另一方面也对孙家的两兄弟敬而远之,索性赶紧开溜。李隐舟下意识地磋磨竹简,想起此事仍然有些心情复杂。今春袁术称帝,孙策亦借此机会与之决裂,如失去缰绳的疯马,小霸王的火光迅速点燃整个江东的土地,作恶多端的许贡则有幸成为前几个受害者。甚至在其投奔老相好的山贼严白虎之后,孙策也不收手,索性两个人一起收拾了。战败的二人仓皇间投奔许昭,已经被妖魔化到能止小儿夜啼的江东恶霸却一反常态,居然放了他们一条生路。这件事一度沦为世人贫苦生活里一道滋滋有味的下饭菜,皆疑惑这许昭究竟是个什么人物,竟然能勒住孙策这匹疯马。李隐舟也曾感到好奇,不过孙权已经去了别处替他兄长收拾残局,所以能问的只有陆逊和顾邵。不似往年那般骂骂咧咧,从陆康以身殉城的那日起,顾邵的嘴里似乎再也没有提过孙伯符三个字,李隐舟并不想触他霉头。倒是陆逊面不改色:“许昭曾是盛宪的恩人。”盛宪昔日提拔孙家旧部朱深的小小让步,最后回报给了自己的恩人。孙策并不喜欢古板又顽固的盛宪。但对于在孙家的困境中未曾落井下石、甚至帮衬了一手的老人,他恩怨算得分明。可惜许贡并没有珍惜孙策难得一遇的忍耐,依然不舍吴郡太守的位置。他甚至想上表朝廷揭发孙策的野心,以借曹操之手除去孙策。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孙策杀了许贡之后,吴郡的太守终于易主为朝廷指派的傀儡,领了军令与吕布、孙策一起讨伐称帝的袁术,暂且将吴郡诸事交给朱深打理。如此看来,尘埃落定的吴郡在乱世中暂且仍算是一片净土。不知张机这一去又会遇到什么危险,但在吴郡强留数年,只怕他的耐心也早就耗空了。背着徒弟偷偷遁走,只留下一封溜须拍马的辞信,就像山鸟出林——生怕被逮住似的。正五味陈杂,却听一阵脚步声点地急来。一抬头,便撞上那双闪着冷光的细细眼瞳。“周兄长何故前来?”李隐舟掖好竹简,不动声色打量周晖,自庐江城破,他使命既成,已经重回周家襄助周瑜。近三年不见,周晖眼神依然足够吓人,以至于尽量亲切的语气都很难弥补。他近乎无奈地笑一笑:“公瑾有位故人,此人家里出了件怪事,知道先生曾经妙手救过孙将军妻女,所以想请小先生再走一趟。”李隐舟谨慎地侧眸:“究竟谁人,家在何处?”周晖凝视着他,一字一顿:“此人名鲁肃,字子敬,他的家人如今就在吴郡曲阿。”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楚辞·渔父》这一卷开始前文客串的大人们会开始返场,主要视角是江东阵营,不黑蜀魏但也不会写太多,时间线走得会比少年篇过得快很多。上一次来曲阿还是孙策葬父的时候,李隐舟用治病的名义混进去,给他递了一副解开心疾的灵丹妙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