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感慨呢,沈渺已逛到自家坟地与漏泽园的交界处,忽然发现漏泽园倾倒了的烂篱笆墙里,有一条在树下甩来甩去赶虫子的马尾巴。
沈渺探头再一看,便看见了那只眼熟的劳斯莱马,它被拴在漏泽园旁的槐树下,身边没有其他人。
许多人家的坟地都在自家田里,爪儿隅头上除了沈家人埋在这里,便只有漏泽园里那些数不胜数、客死他乡的阴魂了。
九哥儿为何来漏泽园?他家应当有宗祠家庙才是。
谢祁独自一人蹲在角落里。
他正随着面前被风拂动盘旋而起的灰烬抬起头,眼底眉梢有些怅然。
谢祒藏在床下地砖里的所谓证据,他已掘开读过了,其中惊心动魄不必赘述,最难过的是谢祒写下被人暗中挑断手腕后,他还去为徐先生一家收过尸。
当年,徐先生一家三口的尸身被暴露在漏泽园深处,随意堆叠在一棵老槐树下,没人为他们敛尸。哪怕是徐家本族人,都被杀鸡儆猴了一般,根本无人出头。
谢祒断了只手,单手掘了一天一夜,终于刨出一个坑,才将他们都入土埋葬了。那徐先生的女儿才十来岁,吐得满衣襟的血,嘴唇乌紫,瞪着一双天真的圆眼,至死不曾瞑目。因尸体僵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完整放进土坑。埋好了,不敢立碑,只用石块在槐树上做了些记号。
因此谢祁来此,说是祭奠徐先生一家,其实也只是在一处连凸起的土包都没有的泥地上烧点纸钱,聊表心意。
香也不敢点一根。
纸钱烧完了,将地上的灰踢干净,谢祁默默地走出漏泽园。刚走到马旁,还不及松开缰绳,他便与沈渺清澈干净的眼眸对上了。
他一怔。
沈渺先笑:“冬至大安。”
谢祁胸膛里沉甸甸的心顿时轻快起来,他弯起眼眸,深深一揖:“沈娘子,冬至纳吉。”
沈渺福了福身还礼:“九哥儿怎会来此?”
“为我阿兄祭一个故人。”谢祁走上前来,直接跨过了漏泽园那年久失修的篱笆围墙,瞥见沈渺篮子里剩下的香烛,“沈娘子也是来祭奠的么?”
“嗯,我爹爹阿娘,还有祖父母都葬在漏泽园旁边。那边那头,便是我们家的坟地。”沈渺倒不觉着寒碜,老实作答。
沈家原本便是小民,自家坟地在公墓边上也很正常。尤其沈家也就沈渺与沈大伯两家人,人丁稀少。沈祖父母与沈家爹娘葬在这里,说不定在下头还能交到不少天南地北的鬼友呢,应当不会寂寞了。
谢祁神色如常地点点头,又道:“既是沈娘子的家人在此,相遇便是缘分了,我也去敬一炷香。”
沈渺正好也要回去接湘姐儿和济哥儿,便带着谢祁折返回去。她看着他拈香点蜡,虔诚恭敬地敬了三炷香。看着他弯下腰时,风来了。
沈渺一直望着他被山风吹拂得飞扬起来的衣袂,微微地翻着卷,心里也泛起阵阵暖意。
之后四人便结伴走下爪儿隅头。
湘姐儿和济哥儿在后头摘花薅草,一边拌嘴一边玩闹,见了父母的碑,他们哭过了,那深深的思念似乎也跟着留在了坟茔上,能更轻松往前走了。
沈渺与谢祁走在前头,也低声问了他科考是否顺利、家中是否平安。
谢祁温声说:“都好,今年考题简单,我做得比往年顺遂,家中虽有些忙乱,但也没生什么乱子,我先前在家中帮衬,故而没来寻沈娘子,劳沈娘子挂心了。”
考题简单?沈渺眨了眨眼,铺子里院试结束后涌入了好些边吃汤饼边哭的学子,都说难得很,难不成九哥儿正好压中题了?
不论如何,总归是好事!
她松了口气,很为他高兴:“那就好!逢凶化吉!”
谢祁心尖微热,便也想问问沈渺这几日可好。
谁知沈渺忽然刹住脚,猛地便朝边上灌木丛去了,她抓住一根藤蔓,又顺着藤蔓找到了藤蔓底下微微隆起的根部,兴奋道:“这是葛根!”
葛根可以用来做葛根粉,用来勾芡,还可以用来做布丁,用葛根粉皮炒腊肉也很好吃,是个一物多用的好东西。
她从腰后拔出镰刀便准备开挖,看着藤蔓那么粗,底下葛根应当不小呢。
谢祁自然也跟着去帮忙。
沈渺挖得很小心,在确定葛根位置后,用镰刀从距离葛根植株上头十几寸的位置开始挖,轻轻刨开表层土壤,再逐步向葛根球靠近。这个过程要尤为小心,若是刀直接砍到葛根,便容易把葛根砍断了。
挖了两刻钟,终于把两只手才能抱住的大葛根完整挖了出来——完美!
这葛根又大又沉,谢祁便顺理成章地帮着送沈渺回家去,又顺理成章地将马背上背负的行囊袋取下来,掏出了用麒麟的毛与彩线捻在一起,做出来的一副挂屏,虽然小小的一个,但谢家绣娘手艺精湛,绣得十分传神。
沈渺惊讶地接过来,几乎爱不释手,这绣得好精美啊,放在后世,非要几千上万元不可。
她又忙将麒麟勇捕鼠的事迹告诉了谢祁,没想到他竟然不惊讶,还眉眼温柔地道:“在谢家它不仅会捕鼠,它还会捉撞灯的蛾子、茶婆虫(蟑螂)、蟋蟀,还会爬上树教训偷食樱桃果的鸟雀。”
哇,这么说起来,麒麟还是三花警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