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娘,你终于来了。先前你不是说要常来看雷霆么?都过去不知多少日子了,一直没等到您。”
沈渺嗔怪着过去,搀着她的胳膊坐下,指了指雷霆对吴大娘说:
“您不知道,自打您走了,把雷霆留在我这里,它便一直在后院门口等您来,不肯进屋,也不肯去其他地方。约莫是前几日,湘姐儿在前廊玩耍,我在屋里忙,谁知这孩子蹦蹦跳跳,不慎脚一滑就要摔下台阶,它还是这般奋不顾身,猛地扯断绳子冲进来,用自个的身子垫在地上,湘姐儿这头才没摔破。我出来后发现地上有血,才发现雷霆的脖子挣脱狗绳时勒出了血,可它也一句不叫唤。后来,我便将它留在院子里养伤,它倒也好了,之后便没再闹着出去。”
沈渺对她轻声细语地说着雷霆的点点滴滴,吴大娘又眼眶红了:“哎,不是不来,是家里那档子事儿还没过去,不敢来。幸好这几日又与他们家里赔了些银钱,好说歹说,还签了字据画了押,再三保证雷霆绝不会再回来,他们家里才肯善罢甘休不再追究雷霆是生还是死……”说完又握着沈渺的手,再三感谢,“多谢你了沈娘子,雷霆如今养得油光水亮的,都是你的功劳!它果然是好狗吧?我没有骗你。”
“过去了便好,以后日子好着呢,您别哭了。”沈渺轻轻抚过吴大娘的背脊宽慰,笑道,“您当然没骗我,它救了湘姐儿我感激不尽!正好,我这铺子刚开张,您坐着,我给您和香果儿煮汤饼去。”
说着又捏了捏香果儿的脸颊:“香果儿你又不好好吃饭是不是?这小脸儿都没肉了!回头你常来,和我们家湘姐儿一块儿玩,不仅可以和雷霆作伴,我们家还另有一只小狗呢!它身子天生短胖,黄毛白肚子,脸大大的,可胖乎了。”
香果儿因不爱吃饭,生得瘦瘦的,眼睛却大,但是个很秀气的姑娘,对沈渺的话听得十分向往,连连点头。
“你别忙了,是你帮了我们家大忙了,我怎么能占你的便宜?今儿你忙,我们坐坐便走,回头再来好好地光顾你的生意。”吴大娘站起来阻止沈渺下厨,还从随身的布包兜里掏出一个大大的檀木财神爷,不顾沈渺的推拒,硬是帮她摆在柜台上。
“这是我去城郊那太清观给你求的,开过光的,能保佑你生意恒通、财源滚滚,那老道士很有几分神通,你就摆在这儿,一定灵验。”
说完,她低下头揉了揉雷霆的毛茸茸大脑袋:“雷霆乖,乖乖给沈娘子看家,你可要好好护着她一家人啊。往后你别犯倔了,安心在沈娘子家里,阿奶回头再来瞧你。”
雷霆湿漉漉的杏仁眼里倒映着吴大娘苍老的脸,嘹亮地汪了一声。
之后吴大娘与香果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但这次,雷霆没有再跟上去了,等吴大娘走远,它便自顾自又顶开通往后堂的门帘子,卧在院子里。
小鸡已经成了半大的鸡,雷霆的黑毛细密又厚实,它们又接二连三地飞到了雷霆的背上蹲着,其中那只花毛的母鸡吃得最多,最胖,它已经开始下蛋了——昨日它还撅起屁股把一颗热乎的蛋下在了雷霆的脑门上。
后来又来了几波食客,等今儿舀出来的炸酱都用光了,她便暂且关了门。
她出门去,依葫芦画瓢,也去跟郑屠猪、米粮铺的徐掌柜、卖果蔬的王娘子都签了份供货合同。最后,她才登了顾家的门,正巧顾屠苏去外城送酒了,沈渺便将来意跟顾婶娘说了,她的铺子里要放几样小酒,最好是爽口不醉人的,价钱也不高的。
这事儿原本便要做的,但这段日子需要筹备的实在太多了,先前和这些相熟的掌柜、铺主透过几次口风,还没完全定下来,倒显得有些匆忙。不过幸好都是熟人,谈起来也方便。
“你果真要卖酒?以前你爹店里只供应凉井水解渴,除了汤饼什么也不卖。”顾婶娘笑着打趣儿,却还是抄起酒提子,带着沈渺到前头酒铺里尝酒。沈渺尝了有七八样,从中选了三样,一样是普通老百姓最常喝的黄米黍酒,一样是口感清新的栢叶清酒。
最后一样是价格稍稍贵一些的桑落酒,这酒清澈见底,口感爽滑,尤其拿井水一镇,入口便冰凉,很适合溽热的夏季。
如今五月已过,沈渺都换上单衣了,吃面是最容易吃得满身汗的,尤其她还想卖油泼面、担担面、炸酱面之类的拌面,更需有汤饮作为点睛之笔。
这些忙完了,天都快黑了。
今日试营业卖了也有四十几碗面,但她下午关门早,生意是否好也还看不出什么来。
明儿便要正式开始一整日的营业了,沈渺其实也有点紧张。她将身家投入了大半,也不知日后生意能不能好?思虑着将来,她默默地提着灯回铺子,预备再仔细查看一趟火烛门锁,就要把门栓栓上了。
刚拐过街角,却见门槛上坐着一个胖胖圆圆的青衣童子。
她拿灯照了照,才发现是九哥儿身边的砚书,于是惊讶地唤了声:“砚书,你怎么来了?”
灯影之下,摇曳着女子纤细的影子。砚书一蹦起来,笑嘻嘻地作揖:“九哥儿听方厨子说沈娘子的铺子开了,特意遣奴奴来贺。”
说着抖落怀里两幅用绢布写的字。
“不用不用,九哥儿太客气了。”沈渺还没来得及看写的是什么,砚书又忙不迭地掏出一张薰了香的洒金名帖:“对了,下月十五,我们家里要大宴宾客,还请了百戏班子,有杂耍可看呢!九哥儿说也请沈娘子带济哥儿、湘姐儿都来家玩,松散松散!”
一下怀里塞了三样东西,沈渺都有点懵了,下意识便问了句:“咦,书院这么早又放了假?你既然出来替九哥儿跑腿了,那你们家九哥儿可是休沐了么?”
砚书摇摇头,痛心疾首地长叹了口气:“书院并没有休沐,是我们九哥儿霉运又犯了。前些日子他与那些学子一块儿去尧山庙看什么日落金山,叫蛇咬了一口,幸好没毒;结果下山时为了救滑倒的孟三,自己摔了腿,但又幸好没断;可惜赶回城的求医路上秋毫实在太焦急,把车赶翻了,幸好九哥儿早有预料,熟练地跳了车;但瘸着腿把秋毫从车底下拖出来时,手臂又拉伤了,这才回家来休养。”
“啊?”
沈渺听傻了,那…那是真够倒霉的啊。
第38章开张头日
五更天的梆子刚敲过,天色晦暗未明,杨柳东巷的巷子外,各式各样担卖早食茶汤的吆喝声已透墙而来:
“大米小米豇豆角,糖馒头肉馒头豌豆馒头嘞!”
“白面一勾五碰头的稀水饭嘞,配上半截梢瓜蘸酱,美得嘞——”
晨风捎来的热闹,衬得沈家灶房里蒸腾的热气也像是被谁驱赶似的,争先恐后地从烟囱里钻了出去。沈渺便是在这样的勃勃生机中,从容地合上最后一层竹蒸屉。
她身后宽厚的条案上,已经准备好了不少揉好的面团,正盖着湿布醒面。
角落里的陶制高汤桶,静悄悄地散发着羊肉汤扑鼻的暖香。羊汤里放了一根羊大骨,彻夜炖到清晨,作为羊汤的汤底。羊肉她也提前切成了大块,才放进去炖,但只要数刻,静待这羊肉肉熟软,精华渐融于汤,汤也会渐渐浓稠,呈现出乳白色,香气四溢。
这羊汤真材实料,可以作为羊肉面的汤底,又可以作为汤单点,虽然还准备了猪骨高汤,但羊汤还是沈渺今日的重点关照对象——一睡醒,她便先披了衣裳来后厨里看汤熬得如何。
幸好一切顺利,她用勺子舀出试了一口,汤液滑腻却又不腻,喝下去只觉着好似有一团鲜暖的火苗也跟着汤水留在了腹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