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后,这颗花种居然发芽了。
谢衍知晓自己入定养伤需要很久,在修炼闲暇,最大的乐趣就成了观察这株扎在神台浅浅的泥土间的小芽。
春雨过去,它发了芽,一点稚嫩的绿尖尖,舒展出幼小的叶片,有些初生的懵懂。
夏至,它有点热蔫了,叶子蜷曲泛黄,趴在泥土上萎靡不振。
谢衍虽然在做梦,但也是在识海中。他心中想着下雨,天上很快就阴云密布,下雨了。
为了避免雨水把这幼小的生命冲垮,谢衍甚至还有意调动灵气,让圣像手中的儒卷偏移些许,为它遮挡过盛的风雨。
秋天,这株幼小的芽终于长大了些,长出细细的枝干,孕育出了第一个花苞。兴许是因为营养不良,花苞有些扁扁的,但好歹是有了点成长的迹象了。
谢衍认出,这不是一朵寻常的野花,而是凤凰花树的幼年形态。
凤凰花树说是树,实际上枝干细长如藤萝,花枝柔软,生命力顽强极了。只要有土壤可以立根,它就能活。在盛开时,火红的花朵如同凤凰的火焰,远远看去云蒸霞蔚,美丽的很。
“土壤太薄了。”谢衍用神识扫过神台,发现神台太浅,土壤太少,凤凰花树是无法扎根的。
小树苗和野草一般高,纤纤长的,零星抽出的几根枝条上,只有颤巍巍一个花骨朵,可怜又可爱。
一草一木,皆是生命。谢衍有了决定。
不多时,识海的天上降下雷电,第一道雷劈向泥胎木塑的圣像,一截木质的圣人手臂落下来,蕴着淡淡的灵气,精准地将花苗圈起,形成一个圆形的保护罩。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落雷将神台劈碎,让庙宇的砖石碎裂,露出裸露的黝黑大地。
神台倾颓,漆面剥裂,一地的神像木屑。
圣人像损了小半,面容仍然慈悲。但是圣像半边裸露出木茬和泥胎,断裂表面不平滑,还冒着雷击的青烟。
他十分满意:“圣像不过死物,断臂亦无妨。如此,小花就可以往下扎根了。”
谢衍俯视过去,看见圣像断裂的左臂化为土灰,却成功地为凤凰花树的幼苗争到了更多的生存空间。
随后就是数九寒天,瑟瑟发抖的小花收拢着枝干,依偎在残损的圣像脚边,度过了这个漫长的寒冬。
第二年春天,谢衍再醒过来时,发现他养在脚边的幼苗又有了些变化,它的主干依靠着圣像,今年又多抽了几根枝条,缠在了残缺的圣像上。
凤凰花树的枝叶细嫩,像是藤萝,顺着圣像攀爬生长,遮挡着他雷劫的焦损和断臂的木茬。
远远看去,昔日威严冰冷的圣人像好似多了几分嫩绿的春意。柔软的叶片在风里微微晃动,沙沙作响。
“因为它孤零零的一株,风一吹就会倒下,所以需要依附在大树边吗?”谢衍笑了,“不计一切代价的活着,真是顽强。”
圣人容着这些枝条攀在他身上,如同伴生。他欣然提供庇护,然后看着它日益枝繁叶茂,直到秋天。
“一朵、两朵……”
谢衍每天都认真数一遍他养的花开出了多少个花骨朵,这一次,他看到了七七四十九朵成熟的花苞,由衷期待着它开花的一天。
等了大半个秋天,他也没有等到。
谢衍想,大概又要到明年了,也不知道外界过去了多久。
却不料,就在第二日的晨光刚刚照进庙宇时,那缠在圣人像正捏诀的完好右手上的花骨朵,怯怯地绽开了。
花朵火红灿烂,散发芬芳,让人见之心喜,难忘人间。
圣人像慈悲,好似云端仙神,不似真人。此时半身绿萝为衣,指尖拈花,才是真正生在红尘中。
谢衍低眉,静静地看着指尖的花,心境一动,似有参悟。
遗弃之地的圣人像,与这株挣扎存活的凤凰花树,皆跌下了神台。
圣像依旧不断风化剥落,凤凰花树却从根部与他长在一起,藤蔓从圣像半身蔓延到全部,固定住了即将倾倒的圣像。
暗淡褪色的漆面剥落,藤萝就长过去,垂下一朵朵的花苞,在风中摇摇晃晃,像是凤凰的火。
它固定着圣像的躯壳,却又因为求生的本能,会蚕食他的养分。
当初雕琢圣像的并非凡木,灵气在一点点地被汲取走,让木胎泥塑的圣像也逐渐内部中空。倘若表面浮现裂痕,花树的枝条就会用自己去填补,绞着,缠着,直到长在一处。
但是它越来越美了,花瓣散落时,如同一场绯色的雨;含苞待放时,又缀着清晨的露珠;在阳光下,它看上去像是他家的别崖绯色的眼眸。
谢衍不觉得放任凤凰花树汲取圣像灵力有什么不对,他不介意为这样美丽的陪伴者付出些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