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卵击石的事情,你难道未曾做过吗?”殷无极压了压斗笠,忽然笑了,带着淡淡的讽刺,“你在共情。”
谢景行看向他,却见少年的眸中蕴着干涸的血。
殷无极的神色骤变,道:“你明知天命难违,偏要与天命抗衡,哪怕死在路上都无所谓。”
“谢云霁,你以‘公无渡河’规劝本座,到最后,你却做了那渡河的狂夫……”
“天路长而险阻,圣人窥探天命,难道不知晓吗?”
“有些事,终究要人去做。”
谢景行阖眸,复而睁开,唇角微微含笑:“如果变革一定要流血,那流血的,为什么不能是我?”
“……”殷无极咬着牙关,眸中剧烈颤动,神色忽明忽暗。
“走吧,再过三刻,皇城军便会带来圣旨。”谢景行不去看他的神情,道。
远远看着的几个儒道弟子,见了谢景行所为,也颇为动容,纷纷效仿。
一位锦衣玉带的年轻贵公子,捧着御寒的风衣,正打算往宫门前送,可他一直凝望着谢景行的方向。
倏尔间,两人眼睛对上,公子一怔,只觉对方格外熟悉。
“风凉夜。”谢景行果然看到徒孙,心下满意。
孺子可教,不枉他把风凉夜带在身边好好教养,指望他撑起儒宗的第三代。
“先生留步。”贵公子匆匆上前,温文尔雅道,“先生所为,为学子之表率,在下风凉夜,深慕先生风骨,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在下谢景行,东街有间私塾名‘见微’,可以去那里寻我。”
风凉夜欣喜道:“先生若不弃,定然上门拜访。”
两人浅浅交谈几句,风凉夜如得教诲,辞别他,去分发御寒的衣物了。
二人刚辞别,城门就轰然洞开。皇城军森冷的铠甲反映着雪光,枪尖凛冽。
从皇城军的簇拥中,走出一个抚着胡须的老道,身侧有着执明黄色圣旨的太监。
太监尖声尖气地念着圣旨:“陛下有令,举国升仙乃是圣旨,违背者,皆以叛国罪论处,下狱!”
谢景行叹了一口气,回头,不忍再看:“走吧。”
殷无极仰起头,看着皇城之上的紫气黯淡下来。
气运被夺,国之将灭。
而整座王都,仍旧陷在惊天的骗局,幻世的美梦中。
“圣人啊,没有仙缘,偏要强求,便是这个结果。”他的声音中带着讽意,仿佛有激烈的情绪暗藏冰面之下。
帝尊侧头看向他,仿佛这句话,就是说给他听的。
谢景行知晓他对自己的死有心结,却从不为飞升而后悔。
若他不孤身走一遭,整个修仙界可能再过万年,也无法得知天道真相,仙魔二道依旧徘徊于长夜之中,彼此争斗,以为天道所指道路才是光明。
哪怕当年,他灵骨缺一,飞升注定失败。
“天路断绝已多年,气数越来越难得,若不开天途,仙门与魔道只会一次又一次开战,争夺有限的资源,陷入周而复始的历史循环,别崖,你为一道至尊,应当清楚……”
圣人谢衍当年所见,绝不止个人存亡,甚至不止仙门的存续,更是五洲十三岛的未来。
那是他的杀身成仁。
“谢云霁,你心中记挂此世存亡,悲悯天下人,想要向上打破界限,于是舍身赴道,去求一个结果……那我呢?”
殷无极见他素衣白裳,背影仿佛融入雪中,在久久沉默中,他的声音极其嘶哑。
“你求仁得仁,你有大慈悲,那我呢!”
“别崖,你……”
“九幽钟鸣的时候,锁链断开的时候,相连的识海断开的时候……你想过,被你困于九幽之下的我,是什么感觉吗?”
谢景行默然。
殷无极站在雪中,看着白衣如仙神的青年,身影孤绝而高远,无限接近于许多年前,那个无情无欲的圣人谢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