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柏溪雪却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了。言真正半跪在她的面前,从柏溪雪的角度,正好能看见路灯昏黄的光落在言真的眼里,星子似小小的一点,夜色中分外澄澈温柔。
她总是会不自觉露出这样困惑、却又有点关切的神色来。像对着任性妹妹而迷茫的姐姐,或是对着顽劣学生而不解的老师,分明是沉静的气质,却又因为眼中的那一点困惑的关切,流露出隐蔽的温顺和脆弱。
不能怪她总想欺负言真。大小姐这一刻有点混账又有点混乱地想,一个巴掌拍不响。
但这一刻她却沉默。y城的绿化带遍植桔梗,深绿纤细的花梗上托着无数蓝紫的花朵,如同幽暗的星点。
夜深花已睡,丝绸般的花瓣已经合拢,夜幕中困倦地低垂着,只剩无数细细的枝叶,在夜风的吹拂中微动,拂过柏溪雪的后背和手肘,痒痒的,好似曾经谁的睫毛,曾在呼吸交缠之间,从柏溪雪的脸颊又轻又软地滑过。
言真的睫毛真的很长,又长又软。
柏溪雪想,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马路边,看昏暗的灯光下,言真半跪在她前面,将那双报废的高跟鞋放在一旁,给她穿上了自己的鞋。
“一小段路,将就一下吧。”她说,光着脚,将柏溪雪扶了起来。
柏溪雪却不再说话,她安安静静地,任由言真在深夜无人的街道里,拉着她的手慢慢向前走。
最终,还是柏溪雪坐上了驾驶座。言真摔青了手臂,柏溪雪本想在车载冰箱里翻出冰块让她冰敷,却又忽然想起这不是她最常开的那辆迈巴赫,只是辆十来万出头的小破车。
若是以往,柏溪雪必定又要埋汰言真几句,然而此刻,这样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柏大小姐语塞了半天,终于结结巴巴地憋出了一句:“今晚回我家吧,让陈妈给你看看,处理一下。”
她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语气波澜不惊,心里却已经提心吊胆,生怕从言真嘴里听到一个不字。
言真却没有再拒绝她,只轻轻地说:“好。”
然后,她们俩谁都没再说话。柏溪雪其实车技不错,夜色里,小车平稳地向前行驶着,如同一叶小舟,悄无声息地飘过夜晚的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注视着前方跳动的红灯数字,柏溪雪终于忍不住轻声说:“其实我今晚生气,是因为你想要提起沈浮。”
车上的液晶屏显示的时间已经跳到了凌晨四点。大概是人熬夜总会变得脆弱,如此时分,再固执的人,也会忍不住卸下防备,变得坦诚:“我不喜欢听到你提起她。”
柏溪雪小声说,过了一会儿,才听见言真轻轻的声音:“我没有想起她。”
“那个时候,其实我只是想起了言妍,”坐在副驾驶上的人低声说,声音亦如夜色轻柔:“有些时候,我会觉得你和我的妹妹有点像,特别是小时候。”
大概是倦了,她尾音低低的,带上了小小的、含糊的鼻音:“虽然你大概没有见过。”
“我见过她。”柏溪雪却忽然说。
她注视着眼前茫茫的夜色,思绪却浸入回忆之中:“那是我九岁的时候,我见过你的妹妹,也见过你。”
“言老师……你还记得么?”
她问,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口。言真却没有再答复,在黑暗的夜色里,沉默兀自凝固,柏溪雪紧紧地抓住方向盘,不知为何竟然在这一刻感觉到一股呼吸不过来的紧张。
一直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地偏了偏头。
然后,柏溪雪发现言真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大抵是真的太困了,她睡得这样的熟。困困歪歪的,空调冷气里裹着毛巾被,看起来倒像个小女孩,在毯子底下缩成小小一团,手却还规规矩矩地拽着安全带。
柏溪雪知道她从小就是好学生,品学兼优,家境小□□活美满,和她这种从小出生在豪门腥风血雨八点档的人从来不一样。
哪怕后来她母父双亡,一无所有,也依旧无法磨灭她身上那种,曾被爱环抱多年而培养出的沉稳自若。
这让柏溪雪深深嫉妒,直到如今也令人难以释怀。
又拐过一个弯,柏溪雪听见自己轻轻地笑了一下——还好,言真已经是她的所有物了。
车载音箱里放着歌,马路上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后退着,在阔叶榕的枝叶间明灭闪烁,黑夜里像无数亮晶晶的眼睛。大小姐伸出手,将冷气调高,轻轻地跟着哼歌,一直往夜色深处开去。
至少这一刻,夜色里亦不觉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