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不说话,雪茸又搂住了他的脖子,紧紧贴着他的身子,继续那方才戛然而止的进程。
他滚烫的脸贴在闻玉白耳侧冰冷的铁笼上,声音几乎是贴着头骨传进了闻玉白的脑颅。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很轻,但是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论你走到哪里……都要拎得清……你到底是谁的狗。”
听到这话,闻玉白便突然一下忍不住了。
他紧紧把雪茸搂进怀中,几乎是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了出去。
“……遵命。”他说,“遵命,我的主人。”
那一段航程的最后,雪茸终于是在极度透支的情况下,突然变成了兔子的原形。那时闻玉白正把他圈在尾巴里打盹,突然感觉怀里的身子一下子缩小了,一睁眼发现好端端一人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又软又白的雪兔子,吓得闻玉白迷迷糊糊的睡意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兔子也吓得不轻,急得从床上蹦跶到了地上,又是照镜子又是抓自己的兔耳朵,一人一兔想尽了办法也没能让雪茸变回原样来。闻玉白心怀愧疚,只能去船上餐厅斥巨资买来最好的高级草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兔子喂饱了再说。
到最后两人分别时,雪茸也没能变回来。梅尔接到兔子的时候似乎就已经猜到了什么,但闻玉白实在难以启齿,只将全部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再认真跟兔子告了别,便匆匆折返,去开启他的下一趟旅程了。
自那次分别之后,雪茸总会在夜里梦见闻玉白。一个心里从装不下别人的家伙,此时会时常担心闻玉白的安危,会想念那人的温存,也在想起那把锁的时候,升起万分难熬的焦虑——
闻玉白知道自己并没有给他换锁了吗?知道之后,还会愿意站在自己身边吗?他认自己为主人,会不会只是像先前面对闻风清那样,迫于笼锁压制的无奈之举?又或者纯粹只是想多上自己几回的逢场做戏?
雪茸生来便疑心病极重,几番思忖下来,便又觉得如临大敌,全天下都不值得信任了。这样的焦虑、怀疑、不安,一直纠缠着他,直至他们分别后的再一次见面。
那天,闻玉白挡在了教皇面前,他朝闻玉白扣下了扳机。
此时,两人站在教皇的尸体前,接了个久别重逢的吻,闻玉白又重新给自己戴上了口笼。
雪茸看着他,想起了那天与他四目相对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我那一枪……打得疼吗?”
闻玉白愣了一下,倒也没说谎,只是笑了笑,道:“很疼,流了很多血。实不相瞒,我差点没挺过去。”
雪茸知道这人极其能忍,也知道这人并非在埋怨自己,而是陈述客观事实。能让他说出那样的话,这人一定是遭了很大的罪。
他伸手握了握拐棍,忽然有些局促,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但这都是我们约定的内容,不是吗?”闻玉白笑道,“我们是约好了的,那天在塔顶‘决一死战’。我们都很好地履行了约定,多好。”
再回想当时的事情,雪茸的手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抖——
在码头和那人分别以后,两人再没有过任何联系了,而闻玉白的立场问题,便时时刻刻困扰着雪茸,叫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那段时间里,理智一直告诉雪茸,要重新把闻玉白当成敌人看待,而且是对自己知根知底的最危险的敌人,但是感性却总又生生撕扯着他,让他情不自禁地选择去信任闻玉白。
这样的摇摆不定一直折磨着雪茸,直到阿丽塔出事的前一夜,也是新蒸汽能源站启动仪式的前一晚,万般焦虑的他收到了来自闻玉白的一封信件。
信里没有任何的说明,只单单一句——仪式当天,教堂塔顶,决一死战。
看到信件的一瞬间,雪茸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封信——闻玉白是发现了自己的谎言、真的想要自己的命,还是要联合自己演一出打戏,抑或是有别的什么安排,他猜不出,也看不明白。
但他也知道,这件事情本身的意义对于当下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闻玉白发出的“邀请”,他便一定会、也必须要去赴约。
于是第二日,他瞒着所有人,戴上了面具从教堂的墙外翻越进了塔顶。
他第一眼看到了教皇,当即便打算要了他的首级,可下一秒,早和他约好一站的闻玉白便挡在了那人的面前。雪茸没有任何犹豫,便直朝他的要害开了一枪……
虽然那段时间,雪茸思虑过度到像是换了个人,但抬枪对准闻玉白的那一刻,他反倒没有半点踌躇。
他心里想着,要是两个人只能活下来一个,那很抱歉,只能是他自己。如果眼前这番场景是闻玉白计划的一部分,那他让自己下死手,便一定有他的道理。
真当枪声穿透那人肩膀的时候,雪茸还是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强烈的苦楚与心痛。
他一向不擅长去预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所以当一切朝着他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时,他总有种躺在颤动的铁轨上,被列车轰然碾过全身的无措感。
那时的雪茸甚至没有计划好开完那一枪之后该做些什么,只到事后仔细回想时他才发现,可能当时自己根本就没有过活着回来的打算。
他没想过两人对决活下来的能是自己,也没想过如果闻玉白死了,他还要怎么活。
开枪之后他陷入了长久的愣神,直到闻玉白拼尽全力扑向自己,两人在破碎的玻璃窗上翻滚而下。
两人双双急速坠落时,雪茸有那么一刻忽然觉得讽刺,原来这家伙还能“忠诚”到为了旁人献出生命,直到半空之中,那人朝自己的嘴里塞了粒什么东西,自己人类的身体便顷刻间不受控制地变成了雪兔的模样。紧接着,那原本扑向自己的身躯,忽然变成了一片绵软蓬松的绒毛,掐着自己的双手也变成了软软的肉垫,白狼在半空中将自己驮到了背上。
也就在那一瞬间,雪茸便领悟到了他的用意,拼命逆着风钻进了白狼的绒毛之中、紧紧抱住了它的脖子。
犬科动物落地天生不如猫咪轻盈,加上塔尖实在高得离谱。闻玉白落地的一瞬间,尽管已经调整到了最佳的状态,还是摔得半天没能站稳。而藏在狼毛里的兔子倒是没有大碍,只触底的一刹那险些没抓稳,从狼背上翻滚了下去,全身上下却没有受到半点儿伤害。
当时的雪茸一骨碌朝前滚了好几米,慌忙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闻玉白吐了一大口血,全身也骨折得十分惨烈。
他想过去帮帮忙,可那人不知给自己喂了什么药,让他怎么也变不回人形,只能眼巴巴看着那家伙在地上缓了半天,总算是带着满身鲜血变回人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