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花园中的柳梦梅正对画倾诉衷肠。阿薇的视线落在上头,听着唱词,良久问出了一句不相干的:“外祖父说,安国公对圣上忠心耿耿。”沈临毓亦回过神来,想了下:“确实如此,圣上很信任他。”“他比圣上年长几岁,承爵又早,圣上还是皇子时就与他关系不错。”“圣上青年登基,年轻的皇帝与朝中一众老臣、尤其是先帝定的辅政大臣,大抵会有什么矛盾和分歧,我不用细说、你大概也能想得到。”“安国公在其中周旋许多,他行事不强势,两头说项,助圣上掌住了朝堂。”“也是因为这段经历,圣上素来偏爱年轻且没有根基的臣子,当年是、现如今也是。”“安国公在他那儿是个例外,哪怕现在也是个老臣了,但他依旧很得青睐。”“他和岑文渊不一样。”“圣上轻易不想动岑文渊,是他曾有救驾之功,哪怕圣眷淡了,靠着救命的恩情还是风光了很多年。”“安国公不同,一是他有世袭罔替的爵位,二来他依旧得圣心。”“他是忠心耿耿,他的政见又与圣上相同,或者说,圣上怎么想的、他就怎么想。”“动他比动岑文渊难得多。”阿薇认真听着。这一点上,王爷的看法和定西侯几乎相同。可见,想要对付安国公,单从朝堂上下手不是易事。她和陆念的方向是对的。后宅乱象不至于让安国公失了圣眷,但可以让章家乱了阵脚。浑水,就可以摸鱼。城中没有宵禁。水戏大抵要唱到二更天。真等散时,水面上这么多的舢板一道靠岸,再与岸上的游人混在一起,怕是愈发不好走。因而事情说完,沈临毓便点了船头灯笼。不多时,那船夫又踏着船板跳回船上,长杆一支,小船轻巧划出去。船靠了岸,这里离戏台远,离放灯那处也不近,在今夜这等喧闹下显得安静许多。阿薇先一步踩着踏板上去。沈临毓在她后头,仔细观察她身形,万一脚下打滑了也能迅速扶一把,免得摔下水去。阿薇走得很稳。她站定在岸上,扭头看了眼。沈临毓于暗处看她,只瞧见那灯下的容颜清冷中又添了温润。她是坦荡的。坦荡地与他船上交谈,也坦荡地展现她的信任。但这份坦荡落在沈临毓这头,除了庆幸与暖心之外,总免不了还有些可惜……大抵心神悦动的,只他一人而已。转念一想,倏然地又想起了高老大人的话来。人心都是不足的。他的心,也是一样。分明当日说出“随你”两字的也是他自己。只是,沈临毓不知道的是,阿薇看似平静的神色之下,心绪其实并没有那么波澜不惊。或许是昨儿被陆念揶揄了的原因,哪怕阿薇本没有心思分到这处,面对沈临毓时也难免会想起来。她想,往后啊,想来是不会再有因为忘记郡王爷与她正经提过心悦之情、而言语不慎的失策了。不记得时随风慢慢散了,可一旦记下,就会日渐深刻起来。恨是,喜也是。记得久了,要么烦,要么怜。而偏偏,以阿薇这么几个月和沈临毓打交道的经历来看,成昭郡王惯会做人,想烦都难。阿薇抓紧了手中的磨喝乐。沈临毓看到了她的动作,取出先前那匣子,打开了递过去:“连匣子一道收着方便些。”阿薇抬眸看他,见他一脸真切诚恳,缓缓放松了攥紧的手,把磨喝乐放回。等沈临毓盖好盖子,她又连匣子一道接了过来。七月七的夜,依旧带着暑意。被沈临毓收了一路的匣子,也带了他的温度。阿薇状若随意地看向旁处。她说什么来着?郡王爷惯会做人。匣子、磨喝乐,送得明明白白。且是中州产的,只讲特别,不值几个银钱,让人连拒绝都显得多事又刻意。拿回去放哪儿呢?无论放哪儿,陆念眼不瞎、脑不笨的,一准也就看见了。两人沿着河道往前走,又穿过胡同回到了主街上。比起前头那会儿,游人散去,已经算不得拥挤了。上岸后不提那些事,只说些不怕叫人听去的。阿薇说,小囡的喜蛛已经抓好了,她的指甲染得很好,高兴了一整天。沈临毓说,他在广客来门口听说小囡有个会雕花瓜的姐姐,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说的是琐事,见到的却是未曾想到的人。经过一家珍宝阁时,沈临毓看到了安国公。国公爷背着手走出来,掌柜的点头哈腰送客,他显然也没有预料到会遇着人,惊讶地看着沈临毓,又把目光挪向了边上的阿薇。“倒是巧了。”安国公哈哈一笑。沈临毓问:“您挑到了什么宝贝?”“听说这铺子有些不错的字画,我来开开眼,”安国公道,“书道会上也能添砖加瓦。”沈临毓明知故问:“怎得没叫上章大人一起?他是行家。”“他有他的事,”安国公说完,指了下阿薇,亦是明知故问,“这位是……”阿薇与他问了安。“原来是陆家的外孙女儿,”安国公摸了摸胡子,“听家里人提过几次,却是头一次见。”两厢寒暄几句,便各自告辞。安国公看着沈临毓和阿薇的背影,神色沉沉。他没打算大摇大摆去广客来,因而原本想着,大约要到书道会那日才会见到这余如薇。没成想,今儿巧遇上了。他听妻子、振礼、阿瑛说过这余如薇,脑海中有个大致的形象,但今日一见,又觉得先前想的都不太对。十五六岁的姑娘,再是沉稳,在他眼中都难脱稚气。余如薇也有一股稚气。但更多的,是瞬间涌起的难以言喻的熟悉。为什么?另一厢,沈临毓也在琢磨。别看安国公笑眯眯的,但沈临毓也算了解他,自然注意到了,国公爷的眼神中出现的不是审视,而是疑惑。他在疑惑什么?只这一眼,他能疑惑什么?:()醉金盏